白若遺 作品

第二十八章 千面千色黑黃皮

 “哈哈哈,麥麥的嘴巴都成黑的了!”

 “你嘴巴更黑!你手和衣服都是黑的!”

 孩子們一邊手忙腳亂地吃著桑葚果,一邊相互笑話對方被染成烏紫的樣子。

 那樣的時光太過美好,好到何朵時常感覺從桑葉間透過來的日光都是五彩繽紛的。後來爺爺砍掉了這兩棵大樹,讓木工打造成兩口棺材,留給他和老伴兒百年之後使用。原本被桑樹遮擋住的草房終於見了天日,從此後卻也成了存放桑木棺材的專屬地。

 如今家裡早沒了桑樹,許嬌蘭就帶著女兒去村子對面的地裡摘桑葉。野生的桑樹數量稀少,稀稀拉拉長在田壟上,個頭矮小,枝椏嬌嫩。雖然跟以前家裡的大桑樹沒有可比性,但是方便採摘,產出的桑葉倒也夠蠶寶寶食用。

 許嬌蘭挎著籃子,動作嫻熟地捋下桑葉,約莫十來分鐘的功夫,就摘夠了半籃,便先行回家,留下何朵一人悠然自得地蹲在地裡挖薺菜。

 薺菜在紅西鄉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念念菜。說是菜,其實就是長在麥地裡的野草。念念菜生命力旺盛,如果不及時剷除,就會和麥苗爭搶養分,剷掉了還能帶回家做菜吃,一舉兩得。初夏的念念菜已經有些發柴,但是用開水燙洗過後剁成菜渣,攪拌在發麵裡做出來的饅頭則香氣四溢。何朵最愛吃母親做的念念菜饅頭,一口下去,滿嘴都是大自然的清香,根本不用配炒菜或鹹菜,直接就著茶水就可以滑溜溜吞進肚子,好不滿足。

 白蒿和念念菜同是野菜,味道卻完全不同。白蒿更喜生長在地壟邊等植被較少的地方,生長環境低調,但是味道比念念菜卻更濃厚。白蒿是整個寧水市市民都愛吃的當地時令野菜,最適合就著麵糰做成撥爛子,方言叫做“咕嘞”。需要先把幹饅頭弄成小碎塊,和麵粉、碎白蒿一起用水打溼,攪拌成一個個小碎塊,用籠屜蒸熟後,燒熱油再炒一遍。一口吃下去,那種感覺簡直是天上人間。

 此外還有香椿芽、榴木芽、槐花……總而言之,在春天這個萬物生的季節裡,地上長的、樹上開的,只要能端上飯桌的野菜野花,每一道都是勾魂的山珍,給禁慾了一個冬天的腸胃帶來回味無窮的福利。

 這天何朵正全神貫注蹲在地裡鏟念念菜,遠處漸漸傳來一些若有若無的嬉鬧聲。何朵以為又是村裡哪幾個孩子在廝混,並未在意。沒成想,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

 “哇偶,這是哪家的姑娘,正在聚精會神地做什麼大事呀?”

 何朵一驚,抬頭一看,果然,這個熟悉的聲音只有李天賜本賜才有。跟他一起的還有青蛙和驢,帶路的則是同村男孩明子。

 “天賜,你咋來啦?”

 “老夫昨日夜觀星象,發現你們村今日會天降祥瑞,我就趕緊如期降落了呀!”李天賜嬉皮笑臉地說道。

 何朵哈哈大笑,打趣道:“可以可以,我替全村人民感謝你!”

 李天賜乾笑兩聲,注意力早就轉移在了何朵的小鏟子上,順手就拿了過來,“呀,這不是五六歲姑娘才用的玩具嘛,你這麼大了還用啊?”

 “別鬧,我幹活呢!”何朵搶過鏟子,笑道:“玩具又怎麼啦,只要能幹活就是好工具,難不成我還要扛著鋤頭鋤呀!”

 李天賜煞有介事地搖搖頭,說道:“哪裡用得到鋤頭?連你這鏟子都是大材小用,用手拔不就是嘍!”說罷就蹲下身呼哧呼哧地拔了起來。

 “小心點喲,別把我家麥子也給拔出來了!”何朵笑道。

 “兄弟們,為朋友兩肋插刀,開幹唄!一人兩袋泡麵一根香腸!”李天賜衝明子等人說道。

 明子和青蛙、驢原本都站在地壟邊望著村莊“指點江山”,聽到李天賜一聲吆喝,掐指一算此帳不虧,就笑嘻嘻的跑過來幫忙。

 其實這個時段地裡的野草已經不多,何朵是為了吃到菜饅頭,才特意下地“找漏子”。因此李天賜等人沒忙多久,一地的野草已經被清理的乾乾淨淨。何朵感激不已,真不錯,父母可以不用再專程來這塊地除草了。

 “活幹完啦!我們去其他地方巡視了啊!”李天賜和明子一刻不停,已經順著山坡往溝底走去了。

 “等會兒記得回來啊!我請你們吃菜饅頭!”何朵大聲喊道。

 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何朵有些替那條不復美麗的母親河擔憂。溝底那條曾經哺育了周邊十幾個村落的河水、記憶裡清澈歡快的溪流,早已因方圓十幾公里的全面挖煤斷流。河溝裡僅剩的那點水印,也已經變成坨在地表的汙水灘。從山坡上望下去,溝底的黑漬猶如深夜裡乾枯的樹枝,又像是垂死老人掙扎著伸出去的乾枯雙手,微弱地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