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五十四章 窮山惡水寸草哀

 這一次返校,何朵只拿到了五百元的生活費,這將是她接下來一整個學期的花銷來源。

 雖然何家礦窩子的存儲量豐盛,何勝軍最近一段時日來卻無法規律作業,收入變得時有時無。所謂物必先腐之,而後蟲生之。造成這個變故的原因,並不全是政府對私自採挖煤礦的嚴抓,更多還是來自於老泉村內部。

 不止老泉村,整個紅西鄉在這一年突然開始嚴禁私人開採煤礦。鄉里的稽查人員頻繁出動,每日奔走在大小山嶺中抓現行。這邊農民們剛扛起鋤頭鑽進煤窯礦窩,那邊稽查隊人員就已經聞風而至。人丁多的家庭中,會有專人每天在院子裡放哨,只要看到白色的稽查車由遠而近駛來,立刻狂奔到礦窩子裡呼喚家人躲避。而那些來不及撤離現場的,往往就要被繳納一筆肉痛的罰款。

 稽查隊就那麼幾號人,人又時常遠在幾公里之外,加上山路坑窪不平,卻如何能夠每次都一抓一個準?這原因自然是村民們私下裡的互相舉報。

 “我爸還是不能正常幹活嗎?”已經開學一個星期,何朵不放心家裡,在電話裡詳細跟母親打聽著情況。

 “唉,就幹不成。喪德的明子爸還有麥場子,這兩個人就把咱家害死了!”許嬌蘭惡狠狠地說道。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不行讓我爸把他們喊過來,或者去他們家裡好好坐坐,說一說?”何朵說道。

 許嬌蘭不悅,嘟噥道:“美死他們,憑啥裡?這一去不就得給他們錢嗎?前頭他們喊了兩個月你爸都不吭氣,到這時候了我們再服軟,早來不及了!還不被坑死!”

 “那咱家的礦窩子確實把麥場家的窯震出裂縫了嗎?”何朵有些狐疑地問道。

 “咋能?你爸的礦窩子朝著後山方向去的,跟村裡根本不是同一個方向,咋能礙著他家?喪德的畜生,就是仗著礦窩子口離他家不太遠,看你爸這兩年有錢掙,眼紅訛人哩!”許嬌蘭憤憤道。

 何朵也不由得惱了起來,罵道:“小人,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自己訛不到錢就往死了害我們。”

 “可不是啥呢!”許嬌蘭氣道。

 “那咋整?就一直這麼拖著嗎?還有明子他爸,為啥也總是偷偷盯著咱家,舉報咱們?”何朵不解地問道。

 許嬌蘭嘆了一口氣,道:“他不就是劉月生的狗嗎?替劉月生盯著你爸呀!”

 “唉!”

 母女兩人同時長嘆一聲。

 “總不能一直這樣呀!”何朵說道。

 “有啥辦法,偷偷幹吧!這些人也真是夠狠的,前幾天你爸你哥還能在半夜裡偷偷幹一點,後來那些人也精了,連半夜裡也盯著你爸。只要咱家院子裡有一點光,你爸都還沒到礦窩子裡,稽查隊的車就衝過來了。”

 “真他媽閒的!那這些人他們自己都不用幹活?都不用去礦窩子了?幹嘛都盯著我們?”何朵感覺煩悶到頭疼。

 “你以為他們能好到哪裡去?他們也都幹不了!誰家沒有幾個仇人?互相之間都舉報的。再說大部分家裡的礦窩子也沒多少礦了,本來就沒啥指望。也只有咱家的礦窩子還能一直挖,你說這些人哪能容得下咱?肯定希望全村人要窮一起窮!”許嬌蘭說著,打了個哈欠。

 “行吧,只能繼續等機會了。你睡會兒吧媽,回頭空了記得幫我問問助學貸款申請的事情。”

 “行。唉,睡也睡不著。”

 何朵其實非常理解全面禁止私自採挖煤礦的政策。幾十年來,整個寧水市都籠罩在暗沉沉的黑煙之中,就連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老泉村,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一切的根源便是大規模的煤礦採挖。

 這些年來,紅西鄉的地下水幾乎全都斷層流失,大面積的植被遭到不可逆的破壞。兒時還能看到汩汩清流的小河,水大時幾乎能淹沒山腳處的農田,而如今早已變成一片沙地。大大小小的石子每日裡順著貨車的碾壓四處迸射,完全看不出這裡曾經是條灌溉著周邊十幾個村落的母親河。

 何朵印象中每年春天都會漫山遍野怒放的山桃花、山杏花以及其他野花,這些年也已經鮮少看到。但凡遇到起風的天氣,連片的山坡飛塵滾滾。漫天黃沙籠罩在村子上空,飛塵一層層落到院子裡的小飯桌上,弄得何朵和母親一天裡要擦拭好多次。漫天的黑沉灰土長期聚集在空中,把曾經山清水秀的大山徹底籠罩在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