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八十六章 嘆沉浮萬物芻狗

 何許夫婦終究沒能來得及在冬至當天吃上餃子,因為回家沒多久,何老太太就暈倒了。一家人喊來大隊每天往市區拉客的私家麵包車,把老太太連夜送到了醫院。

 經過幾天的檢查,醫生告知老太太所患是胰腺癌,而且已是中晚期。家裡一下子炸開了鍋。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由兄妹四人各出三到四千不等,加上老兩口的私房錢一起,湊了將近兩萬塊,給老太太緊急安排了手術。

 手術費讓本身就經濟貧寒的何勝軍一家雪上加霜。在兄妹四人中,何勝軍這個老大哥是經濟條件最差的。老二何勝利跟著劉月生混,日子過的還算小資,多年前就在市區買了房,早就離開了村裡;老三何勝華每天靠著三輪車拉些活計,也算有持續的收入;四姑娘是個中學老師,早早地嫁到了市區,算是有編制的公家人。就連何老爺子這個老黨員都有退休金和稀微的收入。饒是如此,兄妹幾個也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何老太太出院沒多久,老三便帶著媳婦去了市郊區,跟村裡其他人一起租了農民房,開始了城漂生活。

 何平早在半年前就和媳婦移居到了寧水市,租住的農民房離三叔何勝華家不遠。何平媳婦和三嬸(何勝華妻子)平日都在飯店洗碗打工,但和三嬸不同的是,何平媳婦平均個把月就要換一個飯店,不是嫌老闆事兒太多,就是嫌飯店活太累,每次都是剛一發工資就離職。等手裡那點微薄的收入倒騰沒了,才開始重新找工作,可依然是幹不完一兩個月就又辭職。

 何平的情況比他媳婦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雖然都是窮人家孩子,卻都在父母親的嬌生慣養下養成了心性幼稚、眼高手低的性情。明明一窮二白,卻無法適應腳踏實地的打工生活,更別說看人眼色了。小夫妻倆就這樣在城裡晃來晃去,到最後兩人乾脆都不工作,啃老啃親戚啃朋友,四處舉債,一晃就是七八年。

 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夫妻倆自從生下兒子小軒以來就紛爭不斷,三天一大吵,一天三小吵。吵的許嬌蘭心驚肉跳,戰戰兢兢,生怕兒媳婦哪天一不高興就撅屁股走人,剩下一無是處的兒子和嗷嗷待哺的孫子。因此許嬌蘭對兒媳是沒了底線地百般討好,即便自己已經病痛纏身,腿腳站不利索,都要盡最大程度侍奉兒子兒媳一家。

 如今兒子兒媳兩個冤家住到了城裡,她就是再不放心也看不見了,心裡雖然掛念,身體卻也實實在在輕鬆了一些。只是生活的壓力依然籠罩在頭頂上,日復一日壓迫著這個華髮過半的女人。

 除了在外打工的,那些守在村裡的農民們一到冬天就會一窩窩蹲在家裡。在這之前的幾十年裡,人們大多靠著自家的煤礦窩子度日,沒錢時只需爬進洞裡放個炮挖一挖,立刻就能變賣成人民幣,不論多少,總能餬口飯吃,因此並不需要天南海北風餐露宿地去打工。加上冬天寒冷乾燥,除了進入蟄伏期的小麥,地裡再也沒有其他農作物,人們也只能待在家裡,窩在炕上悠閒地取暖嘮嗑。

 如今臨近年關,年齡大的人就算外出打工也難找到合適的活計,只能繼續窩在家裡。稍微年輕點兒的,則寧可寄居在外地,也不願回來守著這令人窒息的貧窮和絕望。因此這些年村裡的人是越來越少,最早是何平這一批年輕力壯的小夫妻外出,後來就是何勝華這批四五十歲的壯年。而像何勝軍這些近六十歲的老年人,就只能守在村裡,等待開春後一些外地的工地開工,再找機會上工做些苦力活。年齡更大的自不必說,守在村裡等待老死,是他們一眼看的見頭的歸宿。

 老三何勝華和妻子進城打工後,何老爺子跟前也就剩下了大兒子何勝軍和兒媳許嬌蘭。老太太畢竟生著大病,雖說做了手術,醫生卻明確表示挨不過一年時間。何勝軍索性踏踏實實待在家裡,留在老父母身邊。偶爾哪些村裡有修路或者蓋房子的,就趕過去幫襯著乾點雜活,勉強賺點口糧錢。

 等何朵踏著寒假的愉快節奏飛奔回家的時候,距離冬至事件已經過去了月餘時間。從父母的描述中,得知其他兩個大隊的策劃人都已進了局子,只有劉月生安然無恙地張狂在光天化日之下,只不過他名下的所有煤窯依然處於查封狀態。

 得知奶奶的病情後,何朵沉思了許久。萬萬沒想到,絕症這種事情竟如此輕巧地發生在了自己親人的身上。奶奶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依然以為做了手術後只要靜養就會慢慢好起來。那她該怎樣去看望奶奶,怎樣處理好在奶奶面前的表情呢?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個頭緒,決定索性就隨機應變。

 快到奶奶家的時候,何朵下意識地放慢腳步提高警惕,因為這裡一直以來有一隻她懼怕的大黑狗。果然,當她小心張望的時候,很快就發現三叔家的那隻黑狗也正呆呆地盯著自己。這一看著實讓她吃了一驚,要不是黑狗耳朵上先前受過傷的疤痕和那個熟悉她的眼神,她差點就沒能認出來。這隻曾經不可一世兇猛狠烈的大黑狗,如今竟然老態龍鍾孱弱不堪,渾身的皮毛枯黃打結,耳朵無力地耷拉著,肚子深深地乾癟進去,怎麼看都像是十天半個月沒有好好吃過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