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九十章 黃土漫漫哀埋骨(一)

 “這個狗老是偷吃鄰居的雞,人家找了我好幾次了,你讓我怎麼辦?這死狗,怎麼打都改不了那毛病,我留著它還能做啥?”許嬌蘭氣憤地說道。

 “所以就要讓它付出生命的代價嗎?收狗的人把狗收走,都是殺了賣狗肉的,你別說你不知道!”何朵拍案叫道。

 “這種混眼子狗的下場本來就是要被打死的,把它賣給別人還能換三隻雞不好嗎?它自己狗改不了吃屎,我有什麼辦法?”許嬌蘭早就受夠了女兒氾濫的玻璃心腸。

 “混眼子狗是說主人客人都傷害的狗,小花只是偷吃別人家的雞,怎麼就成混眼狗了?再說你要是好好給它喂吃的,你和我爸好好教,它會這樣偷吃別家的雞嗎?”何朵據理力爭道。

 “你知道,你啥都知道,你知道你養啊!人都吃不飽了,還餵狗好吃的,從哪裡弄?你給弄嗎?”許嬌蘭氣道。

 “你怎麼能這麼狠啊,媽!同樣都是養狗,以前的將軍怎麼就沒有這個毛病,到了小花就不行了?將軍以前有我教它,你和我爸平日裡也會提點引導。小花呢?你們拿它當畜生養,從小到大沒吃過幾口饅頭,都是糠。狗的本性就是吃肉,它餓極了去找吃的,傷了別人家的雞,它自己也不知道有錯呀!你們要一直引導、一直教才行,咋能直接就賣了?!”何朵簡直要氣死了。此時此刻,她第一次產生一種和母親之間強大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感覺。

 “是的,都怨我,這家裡就我是個惡人,你們都是好人!你肚子裡吃進去的雞蛋是怎麼來的?一個個都貢在哪裡做好人,就我這個累死累活的是惡人,哼!”許嬌蘭也毫不示弱。

 “行,以後這雞蛋我不吃,行了吧!”這句話衝到何朵的喉嚨口,旋轉衝撞了無數次,終於又被徹底壓了回去,沒能說出口。

 不吃雞蛋不是難事,可是這樣跟母親對立,就是真的翻臉了。她知道,縱使心裡再生氣,也不能跟母親結仇呀!

 自己不是養家人,又有什麼資格指點母親的選擇?

 “窮山惡水出刁民。希望所有的貓狗,都不要出生在野蠻又貧窮的農村。”何朵憤懣地回到學校。

 每一次從家鄉到學校之間的穿梭,兩種完全不同的環境切換都會讓她眩暈不已。對家鄉的熱愛和依戀在一次次的對撞交鋒中被無奈和憤怒壓制,一次次轉化為拒絕和逃避。大四生涯就在這種悵然失措、感慨萬千中撲面而來。

 但是剛到學校半個月,父親的一通電話再次把何朵拉回了老家。

 “你回來一下吧,你奶奶沒了。”

 等何朵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中,距離何老太太去世也已是十二個小時之後,遺體已經被裝進了棺材。

 相對於傷痛而言,奶奶的離世帶給何朵的,更多是惋惜。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好不容易長途奔波趕回村裡,可當她終於來到奶奶家的小院時,卻沒有立刻跑到靈前跪拜,而是停在院子裡,抱起害羞的小侄子。

 院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在澆泥巴堆土灶的,有滾著大圓桌子排放桌椅的,也有坐在地上挑菜洗碗的,還有一些年長的老人正坐在一起低聲閒聊著什麼。人們悄悄斜眼看著何朵,眼神裡流露著輕微的訝異。這種微妙的氣息何朵在抵達院裡的第一時間就已感受到,可越是這樣,她越不想再往前邁出步子。在農村,但凡親人逝去,家人們一定會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可她絲毫喊不出來,她也不願意讓這些外人肆無忌憚地參觀自己的悲傷。

 “朵朵,快來。”二嬸看到佇立在院中的何朵,壓著嗓子招呼她進屋。

 何朵像是得到赦令一般,終於可以堂而皇之解開身上的“束縛”,快步進入屋內。這個比父親何勝軍年齡還大的老磚窯,一直以來只有一扇門和窗戶向著陽光,窄長的屋子常年昏暗狹小,老磚鋪就的地面在何朵幼年時就已經坑坑窪窪,如今更是擁擠髒亂。奶奶的棺材被靜靜擺放在屋內,正對著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