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遺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一章 蕭然陋室風涼年(二)

 這種強烈的反差刺激著何朵,讓她既心疼又無助。如果她這輩子沒有上過大學,沒有走出山溝,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也許此刻正過著和母親一樣的生活,並且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可偏偏她已經帶著父母的希望飛出了大山,乘著雲和風飄到了千里之外的花花世界,並且為了在那裡落地生根而全力奮鬥著。這樣的兩極反差刺激著她,讓她眼淚都差點湧出來。這是母親,是自己的媽媽,這個親愛的老婦人正在這樣一個世界裡,過著這種不見天日卻渾然不知的生活。 

 雖然唏噓,何朵手腳卻不敢怠慢,草草洗漱後就幫著母親還原現場,安置早飯。何平一家向來喜歡睡懶覺,加上昨晚連夜看春晚,遲遲起不來床,何勝軍幾次電話催促後才陸續抵達。供奉神靈的煙氣、煤煙的煙氣、鍋裡的油煙和蒸汽,幾種煙塵氣息混在一起,蒸騰在屋子裡,讓這頓早飯吃的匆忙而睜不開眼。 

 筷子剛放下,何平和媳婦就又匆匆離開。換上新衣服的小軒則留在屋內,繼續粘在何朵身邊,姑姑長姑姑短的停不下來。一直到碗筷洗漱完畢,許嬌蘭自己也收拾好以後,屋子的門簾才被掀了起來。 

 太陽出來了,家裡的門窗也可以開了,空氣終於可以流通,屋內溫度卻也瞬間冷了下來。何朵眨著乾澀的眼睛,絕望地看著院子上方的一抹天空。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可身邊沒有電視,周圍沒有認識的人,沒有地方可去,沒有事情可幹。這樣的時間,是富有還是懲罰? 

 不多久,小軒就被打扮光鮮的爸媽帶出去拜年,何朵則和父母繼續待在屋中。一天的時間,何朵或坐或臥,最大的任務就是一條條發送或回覆拜年祝福。期間二叔和三叔一家,還有姑姑何勝果家陸續過來拜年串門,還有一些離的比較近或平時走動多的親戚鄉鄰。紅嶺大隊有很多人家搬到郊區後都住在這一代,何許夫婦平時倒也並不寂寞。一整天的時間,屋子裡人來人往,也算熱鬧。只不過和往年村子裡陽光下的那種敞亮相比,來往的熟人更多隻是出於禮節的需要。破敗的屋子和寒酸的待客環境,就連何朵的二叔三叔都待不長久,簡單寒暄後就都匆匆離去。 

 算一算人頭,該來串門的應該都差不多來過了,何勝軍也終於迫不及待地溜了出去,無非也是找一處人多敞亮的地方鬥地主喝酒。許嬌蘭繼續則待在家裡,以防有其他客人上門。 

 何朵看著母親一整天的迎來送往,發現母親最期待和輕鬆的便是女人之間的家常話。親戚們來了以後,除了前面幾分鐘的簡單客套,很快便會全神貫注地同許嬌蘭“話說人生”。所謂的人生,聊得卻全都是別人家,別人家的老人生病死了,媳婦跟人跑了,或者丈夫吃酒敗家,或者老孃蠻不講理,一應等等,都會必然被這些婦人們一通捶胸頓足的評判。好幾次何朵被母親氣憤激動的情緒吸引,趕緊坐起來細聽,不曾想卻都是一些與自家無關的柴米油鹽。別人家的雞毛蒜皮居然可以讓母親和聊天的女人們同仇敵愾,憤世嫉俗,也真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一天,兩天,三天……婦人們八卦聊天的細節就這麼赤裸裸放映在何朵的眼裡,而這也是母親每天最期待的環節。明明誰家都有些許家醜,可對自己的事全都隻字不提,茶餘飯後飛濺在唇齒邊的,都是別人家的三長兩短,這些毫無關聯的瑣碎卻可以激發起女人們激烈的憤懣,彷彿當事人都是自己的子民,而自己這個心懷蒼生的智者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無奈著。 

 可笑的是,母親這一刻還在和張阿姨聊著趙阿姨家的各種不是,聊到激動處氣的捶胸頓足。下一刻趙阿姨來了,母親又在和趙阿姨聊著張阿姨家的各種不是,聊到共情之處時紛紛俯首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