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斷





還有什麼理由能解釋,一個遠在第一仙門的少爺,莫名其妙想殺他們呢?




況且,他雖不瞭解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親哥哥,不知道是什麼性格,但他了解自己朝夕相伴的養兄。




墨尋是從來不屑於說謊的。




他也不是沒有擔當的人。




要真是他引來的禍端,不需要他反覆強調,墨尋也會自覺認錯,然後盡力彌補他們。




既然說了,那就是真的。




還未見面,李終程就先對這位兄長感到了心寒。




與此同時,他心裡也為失去了一個把柄感到扼腕。




他原本還想用這件事讓墨尋乖乖把那棵玲瓏草交出來。




就算不送給舅舅一家做人情,他賣成錢,拿在自己手裡,當做壓箱底,也算是有了底氣。




現在好了,沒機會了。




李家夫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鬼門關走一趟,得知是親生兒子想要自己的命,心裡不好受,面上也流露出了幾分傷感。




墨尋擦淨了劍,收回鞘中,最後看了一眼這三間屋子,轉身。




李終程回過神,見了他動作,匆忙開口:“哥?天都黑了,你要去哪?”




李家夫婦也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墨尋頓住腳步,“你不是日日說我不是你的親哥哥嗎?既然找回了你真正的哥哥,我就該離開了。”




“你要走?”李終程愣住。




“不是走,而是恩斷義絕,”墨尋垂眼看著他,“你們養我十八年,前七年仰賴你們照顧,之後十一年,算我自力更生,我不欠你們什麼,往後你們和我再無瓜葛。”




李家夫妻佈滿皺紋的臉上顯出些茫然:“小尋……”




墨尋無動於衷。




有些恩情,提的次數多了,就不顯得沉重了,情分從來都是消耗品,李終程早已把他們之間的情分消耗殆盡。




從山間醒來時,躺在溼潤的草地上,他胸腔裡的心就一點點冷了下去。




沒有回頭路可言。




李終程慌了:“可是……”




墨尋已經轉身朝遠處走去。




李終程完全沒想到,前後就一天而已,兄長早上出門時還一切如常,好好的事情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就算要走……墨尋還沒說他拿回來的那棵玲瓏草在哪呢!




還有家裡……




父母的藥錢,維持家裡開銷的錢,他明年上學的錢……




墨尋要是走了誰來負責,豈不都要壓在他頭上?




李終程腦子徹底亂了,他不知道其他,但他知道不能讓墨尋就這樣走了,“哥!你不能走,你……”




“你就這麼走了?”顧隨之也不可置信。




“前輩?”墨尋疑惑,解釋道,“我剛才說的並非假話,我並不欠他們什麼。”




“你以為我關心這個?”顧隨之看了半天,忍不住出聲,“你現在走,你信不信這些人一定會在心裡罵你忘恩負義?覺得你辜負了他們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將來但凡有點什麼不順利,都會怪到你的頭上?”




“無所謂。”




“什麼叫無所謂?”




顧隨之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聲大叫:




“……你不能走,你走了爹孃怎麼辦?我怎麼辦?你給我站住!我們養你這麼多年……你個白眼狼!”




顧隨之氣笑了:“誒我這脾氣……”




墨尋早知道李終程是什麼性格,只當做沒聽到:“恩是恩,仇是仇,恩怨兩情,我和他們再無瓜葛,他們往後如何,和我無關。”




他和墨知晏的人生錯換,錯不在墨家,也不在李家。




到底是養了他這麼多年,他也回報了他們,從此分道揚鑣,往後有什麼造化,也和他無關。




他行他的路。




顧隨之氣道:“我說不行!你給我罵他!不然就削他!你要是敢氣我,我讓你知道什麼叫做鬼都不放過你。”




墨尋:“……”




顧隨之不耐道:“不會罵人?那你下去,換我來!”




墨尋握著劍鞘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顧隨之道:“沒聽懂?你的身體借我用一下,我罵個人還你,老子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氣,簡直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變本加厲,你下去,我來罵他。”




墨尋慢慢鬆開捏緊的手指,睫毛顫了顫。




一股涼意從身體深處蔓延至全身。




……




李終程哭得宛如天要塌了,一股腦把話掏出來往外扔,全然不管該不該說,對著墨尋的背影破口大罵。




養子突然就要跟他們恩斷義絕,李家二老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沒能阻止他。




李終程慌得沒了章法,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他眼前晃過一道人影。




他抬起頭,發現離開的人又走了回來。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忽然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墨尋向來是沉默的、話不多,但是做事很利索,大概因為擔著家裡的眾人,無論什麼時候,他都緊繃得像是一張弓,或者被風壓彎的竹子,纖韌挺拔,始終蘊著勁。




但此時的墨尋……




怎麼說呢。




就好像一下子……散開了?




這形容很怪,但李終程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




好像用指尖勾著拉滿的弓,拉滿後驟然放空,鬆弛散漫,雋美面容上竟然還帶著笑,黑眸微微彎起,很有幾分漫不經心,緋紅唇角邊的笑讓人毛骨悚然。




只見墨尋左右打量了一下,從院子裡把唯一的椅子拎了過來,拍拍灰,坐了上去。




明明只是把瘸了腿的藤條凳子,還是舅舅家淘汰了不要送給他們的。




可他這一坐,卻彷彿是在鑲嵌滿了金紅寶石的高大王座上落座,四周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無形的重物壓在他的背上。




少年修長的雙腿交疊,一手撐著下頜,垂下的視線冷漠又厭煩,唇角一掀:




“來,小子,坐下,我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