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祝明決笑道:“最近情況還好,今早上還在唸著你呢,問絨絨是不是快要回家了。”




白茸抿唇一笑,從儲物戒裡,小心翼翼拿出了金合歡葉。




“你竟真的把金合歡葉帶回來了。”祝明決驚歎,“成色還這樣的好。”




她驚喜而小心地將它放於她特質的藥池中:“溫養七日後,再用來製藥,效力最好。”




祝明決有意沒提起鎏金合歡的事情,這條件實在是太苛刻。




用金合歡,定是無法根治溫濯心疾的……但是,或許,也有用呢,可以緩和些許,她看向她蒼白消瘦的小臉,實在不忍再讓白茸為難。




白茸只是笑了笑,也沒提起這件事情來。




只有七日了。()




她回了雲築院的家,方收拾好換了身衣裳,戴墨雲便上門了:給,這是你的手釧,我姐給你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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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嘻嘻的,幾月不見,似乎長高了些,神采飛揚,活潑可愛。




白茸忍不住與她抱了一抱,兩個小姑娘愉快地坐在一起說話,戴墨雲便留宿了。




翌日清晨,兩人挨在一起用早膳,邊聊天。




白茸從軒窗望出去。




春夏之交的時候,青州多雨,這一日,也是個朦朦朧朧的雨天,雨水下個不停,雲築院的湘妃竹都被雨水淘洗如新,斑斑淚痕更為明顯。




白茸許久沒有回來了,如今,竟然有幾分近鄉情怯,像是回到了家中的錯覺。




朦朧雨幕之中,她卻見不遠處,水榭前的柳樹枝上掛了一點紅。




白茸頓了頓:“那是什麼?”




戴墨雲順著看過去:“啊,那是前幾日幾個師兄姐開楚挽璃玩笑,給她在門口掛的紅綢。”




白茸下意識別開了視線:“……紅,紅綢?”




戴墨雲握著她的手,低聲說:“我忘了你不知道了。沈師兄,從上京回來後,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從葭月臺上搬了下來,你知道嗎,我聽說的時候都驚呆了——就搬去了夢往亭,就在楚挽璃住的水榭邊上。”




“真是奇怪了,沈師兄以前對她分明很冷淡,為什麼出去一趟便轉了性子?”




“他們都在說,楚挽璃的好事將近,所以用紅綢慶賀。”




白茸身上一陣涼一陣熱,說不出什麼感覺。




從她的軒窗望出,就能毫不費力看到那相鄰的兩處院子,都臨水,清風毓秀,環境清幽。




就是要讓她日日看著,看他們成雙成對,日後鶼鰈情深、琴瑟和鳴。




阿玉,這就是你想要的?




沒等她說什麼,她已經見到,那對神仙一般的眷侶,男人高大修長,少女小巧婉約,從夢往亭的院子並肩走出。




在如此早的晨露拂曉時分,昨夜,楚挽璃估摸是宿在了那裡。




她已握緊了戴墨雲的手,溫聲說:“墨雲,我可以暫時搬回丹陽峰,與你暫住一段麼。”




她神情鎮定,聲音平和溫柔。




戴墨雲立馬說:“好,正好陪陪我。”




戴墨雲發現,她纖細的手指在她手中微微顫抖,並非有意的,面容正迷茫地看向遠方天幕。




……




清晨,沈長離從竹林練劍回來。




夢往亭前,這一池一望不見邊際的菡萏池子,是楚挽璃刻意叫人栽培的,她知沈長離不喜炎熱,等以後夏日,他們便可泛舟於此,夜間共賞菡萏。




沈長離生活規律簡單,每日晨起練劍,入定調息修神,都有固定時間。




楚挽璃一大早便來找他,見到廳堂中青年挺拔的背影。




青年烏髮高高束起,著一身窄袖白衣,腰身挺拔,雲靴潤溼了一點清潤的竹葉露水。









()歡快道:“哥哥。”




沈長離回眸看向她。




“這處住得可否舒服?”楚挽璃又問,“我明日,再叫人與你添一些佈置。”




明明是沈長離的宅邸,她卻像是此處的女主人一般,裡裡外外打點。




楚挽璃大著膽子問:“比葭月臺如何?”




他漫不經心:“更熱鬧,有煙火氣。”




楚挽璃面頰紅紅的:“哥哥喜歡便好。”




她笑著說:“哥哥,我給你做了一些衣裳,叫人給你拿來?”




那日在墨坪山,被他擁著時,她悄悄估量了他肩腰腿的大概尺寸,那會兒心裡便有了這個想法。她羞紅了臉,想到那裁縫讚不絕口,誇她夫君這身架子生得真好,在劍修中也是一等一的,她日後有福氣。




沈長離站起身,淡淡道:“改日。”卻也沒管她如何知他尺寸。這男人性情當真是有點磊落的涼薄。




沈長離不喜過於濃烈的顏色,衣裳顏色都清淡,多是白青玄三色,他自小性情清冷持重,不喜惹人注目,從未穿過紅色。




楚挽璃有些失望不能今天立馬拿來,但是沒被拒絕,也還算滿足了。她想看他穿著她買的衣裳,裡裡外外都是她的。




待他們大婚那日,他穿紅衣,不知有多好看。




沈長離說:“過段時間,我要出一趟遠門。”




楚挽璃下意識問:“去哪?”




他唇角浮現了一絲淺淡的笑:“尚不明白具體方位。”




楚挽璃很是茫然,卻還是貼心說:“好。”




他近段時間對她比往常溫和不少,說話都是有問有答。




一切都順著她的意思來了。楚挽璃本應感到滿足,如今卻老覺得有些惆悵……還是進展太慢了一點,她有些貪心了,想要更多。




兩人還沒有交換庚帖,沈長離也沒應下婚約,他其實還算不得她未婚夫。




楚挽璃知道這一點,她心裡其實偶爾會有些說不明白的不安,不過倒不是因為未定的婚約,而是因為……她感覺,他對她的身體,慾望並不強烈,可能真是如夏金玉所說,他性子寡淡,或是因為守禮,還是等婚後吧。




她想象了一下,心情又好了起來。




楚挽璃羞澀地打量著他,隔得近了,視線卻陡然一頓。




青年薄紅的唇上,有一處創口,不明顯,很淺淡。以沈長離的修為,很少有什麼能傷到他,遑論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楚挽璃說:“哥哥,你這裡是不是不小心磕傷了。”




她從儲物戒翻出一個白瓷瓶:“要上些藥麼?”




她想親手給他的唇塗藥。沈長離坐下,她站著,便能夠到他的唇了。




沈長離沒讓她碰,指尖從藥瓶中蘸了一點藥膏,隨手塗抹在了自己唇上傷處。




他身上有種渾不在意,卻自成風流的氣質,以前楚挽璃只看得他身上清冷肅殺,如今偶爾能窺到一點他屬於男人的這一面,讓她極為動心。




楚挽璃一眨不眨




地看著他。




看那點瑩潤的藥在他薄而漂亮的唇上化開,用眼神描摹過他唇形。




她心砰砰直跳,想象著被這雙唇親吻的感覺,那日在墨屏山,明明也有過,她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味,覺得沈長離的吻不該是如此,她本能地覺得,他不可能會有那樣的多情溫柔。




楚挽璃在夢往亭待了很久,與他說話,沈長離閱讀典籍,她便在一旁嘰嘰喳喳說最近宗內趣事。




一直到了亥時中,夜色寂靜,再也拖延不了了的,楚挽璃方才戀戀不捨打燈籠回了自家宅邸。




心音告訴了她,近期會有機緣,讓他們關係得到突破,到時候,它會告訴她如何做,沈長離最終還是會成為她夫君。




她腳步輕快,面容帶笑。




……




窗紙上方印映著兩人剪影,從對面的雲築院看過去,歷歷可見。




顧寐之與李汀竹在院中對弈,晁南在一旁觀戰,白茸去朋友家小住,他們這院子,陡然便顯得空了。




晁南道:“沒有了師妹,這裡一下顯得好空好寂寞,師妹什麼時候回來住呀。”




顧寐之抬眸瞧著對面夢往亭,和那窗上剪影:“這般情況不變,許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維持得再淡然,也不可能受得了這般日日搓磨。




顧寐之淡笑,果然,只要遇上了那個愛的人,一切對愛人的標準都是可以靈活變通的。




痴情女戀上薄情郎,當真只有一種結局,若顧寐之是女人,沈長離便是他絕不會沾染的一類男人,心堅如鐵,危險、瘋狂又惡劣。




……




夜間,明月高懸。




待到楚挽璃離開之後,他方才起身,離開書室。




這是不是就是為人夫該做的事情?他雖如今沒有伴侶,但也會耐心去做,耐心去學。




沈長離瞧見對面那竹影蔥蘢的院落,唇邊溢出一絲冷笑。




為了照顧那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男人,她又搬去了丹陽峰,不過他也無所謂,早習慣了她的博愛,如今左右也與他無關了,該是她男人操心的事情。




他漫不經心想,那般羸弱的男人,為何不直接去死,活在世上有什麼意義,滿都滿足不了她。




他若是成了那般羸弱殘破的無用模樣,定會立刻自裁。




今晚是朔月夜,體內龍骨毒發作得格外厲害,因他這段時間頻繁動欲,又一次也沒滿足過,牽動了龍骨。




漆靈山山頂,覆蓋著皚皚白雪。




從入口一路順著隧道往下,是個巨大的地下湖,湖邊結了晶瑩剔透的冰。




這裡比起葭月臺上的寒池面積更大,不融冰更多,如非剋制不住,沈長離來得少。




烏髮白衣的清俊男人褪去了衣物,露出一副寬肩長腿,結實優美的身材,這具身體如今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正是成熟得剛好,完美的青年時候。他踏入了池水,眸光冰冷,安靜地闔上了眼。




手指觸到了唇上的傷。




那晚,他弄得狠了,她呼吸不暢,在夢中咬了他的唇。她一貫喜歡咬人,他們第一次時,那晚便重重咬了他的肩和手臂。




不知其他女人是否也有這毛病,他懶洋洋想,她們的男人倒是享福。




龍骨一陣陣燥熱,這點浮浪完全沒有褪去。




他思緒飛得遠,覺得這副身子束縛。




腦中卻陡然劃過一個念頭。




她若是守規矩,與他成婚後,他可以允許她用手撫.慰他的原身……他的身軀,龍角,尾部,還有很多地方。




他視線清明瞭,神情已經陰沉起來,為自己這個荒唐可笑的念頭。




從學會化形開始,十多二十年裡,他都沒有再在人前化回原身過,遑論給她碰,她配嗎,他便是想找人了,怎麼也輪不到她。




身上異樣不但沒有消褪,反而越來越厲害。




天間撒落瓢潑大雨,陣陣悶雷震耳,似就近在耳畔邊炸開。




男人靠在池邊怪石上,只是隨意舒展開了修長的四肢,什麼也沒做。




他在上京城中濫殺的業力反噬,竟在此時來了,倒是來得正好。




層層疊疊的透明冰層,結成了一朵碩大的冰蓮花形,將池子周圍無聲地封禁起來。




水波劇烈起伏了一瞬,倏爾平息。




……




夜間陡然下起暴雨。




白茸從噩夢中掙扎著驚醒,她搬回了丹陽峰,這幾日,除去照顧溫濯,便一直泡在藏書館,試圖尋找能製造鎏金合歡的新方子。




那日,她在雲築院撞見了那一幕,夜間便又開了經常性的夢魘,都是各種噩夢,白茸如今也習慣了,丹藥效力似對她不再明顯。




她最近很少再夢到他們定情後的事情,多是她年尚幼時,無憂無慮,溫馨平靜的回憶,那會兒兩人都還小,她把他當哥哥依賴,他為她採喜歡的花,買愛吃的點心,替她抄寫她被夫子罰寫的經書,給她擦眼淚,尚還不熟練地學著哄她。




醒來後,喉嚨極為乾涸,眼眶也是乾的,白茸下意識摸了摸枕頭,窸窣端了白日剩下的一盞雪梨湯,潤了潤喉,覺得舒服不少。




習慣是可怕的東西,曾以為再激烈無法承受的情緒,隨著時光流逝,似都可以慢慢適應。




她手腕上的鱗片正在一陣陣發熱,其上蔓延起的血色更為濃郁,忽明忽暗。




白茸燃了燈,給自己披了件外裳。她擰眉瞧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裡,暴雨如瀑,混雜著聲聲遙遠的悶雷聲,天氣極為惡劣。




以前,鱗片從未如此過。




那條素未謀面的龍,用鱗片救過她好幾次。




白茸擔心鱗片的異常,其實,自從月前,還在上京時,它就開始不對勁了,只是都沒有今天這般劇烈。




她喚醒了楚飛光,示意他看:“師父,他是不是遇到什麼意外了?”




心鱗與龍是相通的,遇到這種情況,確是他本體出現了問題。




楚飛光沉吟道:“並不是受傷……更像是




業力反噬的詛咒。”




白茸愣神:“業力反噬?”




楚飛光從容道:“違背天道(),便會受到業力反噬。




那會如何?




楚飛光:不知道會如何。每個人反應都不一樣⒖()⒖[(),這龍看起來如此強大,或許反噬也會越厲害。”他沒說的是,看起來,造的殺孽也極重。




她猶豫道:“師父,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你用這心鱗,可以感應到他位置。”楚飛光道,“離得越近,鱗片會越亮。”




他說:“看如今的亮度,他應就在青州。”




之前,這龍應該一直用的人形,有意收斂了自己氣息,心鱗感應不到。如今,估摸著因為化回了原身,也沒控制,氣息便一下濃郁了許多。




見白茸披衣起身,又開窗瞧外頭雨幕。




楚飛光提醒道:“天氣惡劣,你確定要去尋這素未謀面的龍?”




“這可不是什麼小貓小狗,而是一條極為危險強大的成年公龍,若是正好在特殊時期……”




他用這鱗片護她,顯是對她中意,獸類大都粗暴,沒有人類這麼多道德倫常,尤其這種時候,白茸主動去找他,在他們眼中,幾乎等於明示了。




楚飛光不想說的太難聽,只是,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風險。




白茸低著眼,給自己披衣,她瞧著外頭的瓢潑大雨,低聲說:“師父,我還是過去看一眼罷。”不然,她不會安心。




“謝謝他的救命之恩,也順便——把這鱗片還給他。”她拿著,總歸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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