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元虛生走兩步便會回頭看一眼,李適之的身影在他的視線裡越來越小。

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這麼懦弱的一個人,怎麼會明知前路是死路一條依然睜著眼往死路上走呢?

元虛生想不明白,他印象中的李適之,豪邁疏狂,好酒大方,可骨子裡卻並不是什麼慷慨勇敢之人。

朝堂上一發生黨爭,李適之就嚇得要死,為了躲避朝堂政鬥,他連腿都故意摔斷了三次——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每次摔斷腿以後都能順理成章在府中養上三個月病,躲掉政鬥。

李適之見了李林甫,就像耗子見了貓,後來右相換成了楊國忠,他也畏畏縮縮不敢與楊國忠爭鬥。

如今安祿山就要兵臨城下了,李適之卻不躲了。

“再躲一次又何妨呢,壽安公主肯定會把長安城搶回來啊。”元虛生長嘆一口氣。

這些年為了保住李適之這條小命,他可是勞心勞力給李適之出了不少主意,什麼餿主意都用了,好不容易才讓李適之從越加殘酷的政鬥中一次次活下來。

如今生路就在眼前,李適之卻不貪生了,元虛生忽然就有了一種自己這麼多年工夫功虧一簣的感覺。

可走在朱雀大街上,看著滿目的淒涼和匆忙奔跑的長安百姓,元虛生也不禁心生淒涼。

走到一處胡餅鋪子前,看著已經人去樓空的胡餅鋪子,元虛生嘀咕:“唉,你家也關門啦。跑吧跑吧,日後天下太平了,希望還能再吃上你家一口湯。”

這家的胡餅一個兩文錢,羊湯一碗四文錢,極為美味,他隔三差五就要來吃一回,一頓吃一碗羊湯兩個胡餅,八文錢。

店家總嚷嚷著要漲價,好幾年過去了也還沒漲成,客人總威脅他倘若敢漲價就換一家店吃喝,店家便被嚇住了,一來二去到底沒能漲成價。

元虛生看著面前走的匆忙連門口旗子都沒來得及解下來的胡餅店,鼻尖驟然一酸,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把灰濛濛的旗子解了下來,疊成一小塊方塊。

等日後他再見到那對夫妻,便可把這面旗子還給他們,這面旗子洗乾淨了還能用。

“我這樣沒良心的人竟也生出來兩分蕭瑟。”元虛生自嘲道。

他的道觀就在不遠處,一座供著三清的小道觀,修的頗為樸素,元虛生就好一口口腹之慾,對住處倒是沒什麼要求,能住人就行。

元虛生昨日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了,他打算拎了行李就走。

元虛生匆匆走到內室,撅著屁|股從三清供臺下面扯出了自己的包袱,把包袱往肩膀上一背,撒開腿就往外走。

而後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最後停在了道觀門前。

“賊老李,犬日的真不該拿你的錢!”元虛生罵罵咧咧把包袱往地上一扔,沉甸甸的金銅嘩啦作響。

他走了,誰給李適之收屍啊?

元虛生在院內來回踱步,腳步急躁,心想他留下應當也死不了。他和安祿山手下大將牛庭玠有點關係,牛庭玠是牛仙客的親戚,也迷信,前些年在牛仙客子嗣引薦下他和自己搭上了關係,這些年也沒少被他糊弄。

還有武令珣,也在安祿山手下當大將,他姓武,自家壽安公主的母妃武惠妃也姓武,那傢伙十之八九和壽安公主有關係,四捨五入自己借一下他的名號應當也沒事。

再說了,道觀寺廟都是清靜之地,大唐百姓和胡人都迷信,他還沒聽說過誰攻下城之後故意殺道士呢。

元虛生一咬牙,把地上包袱撿起來又回屋塞進了三清供臺下面。

不跑了,留下給李適之那老傢伙收屍吧。要是順利,說不準他還能再重操老本行接著給安祿山手下的大臣搞迷信,從他們嘴裡套點消息給壽安公主。

元虛生認命坐在院中槐樹下的石凳上,把袖中那面繡著“胡餅” 二字的髒布旗揪出來扔到了身側石桌上,仰頭望著一行飛過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