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燭就是白蒲草的果實,棕黃色的絨棒,能引火能做冬衣,形狀似火燭,卻長在水裡,故而得名水燭。




隋慧跟隋良也埋頭搓水燭,忙得忘了寒冷,還是隋靈湊在門外小聲問要不要出去的時候才回過神。




“好像暖和了,妹,你快進來,喊大哥跟三叔也進來。”隋慧激動地喊。




推開雪球,一股微暖的熱氣撲面而來,外面的三人愣了愣,隋虎趕忙大聲喊:“官爺,雪洞真能避寒,有熱乎氣。”




說罷他看向其他凍得瑟瑟發抖的人,大著嗓門說:“有人得了好不記好,心裡藏的惡比我們這些囚犯還多。”




隋玉心裡震了一下,這是在為她說話,報之前的譏諷之仇。




官兵前前後後進來,有了切實的感受後,他們也著手開始蓋雪洞,其他人不必呼籲,都跟著動了起來。




雪洞里人多了,呼出的熱氣聚在低矮的雪洞裡,洞裡肉眼可見的暖和起來。




“雪會不會融了?”隋文安擔心雪洞會塌。




“不會,這點熱度還不足以讓雪融化。”隋玉推了推倒在她身上的人,說:“良哥兒別睡,睡了要凍病。”




隋虎抱起隋良揣懷裡,他壓低了眼,不經意地問:“你從哪兒懂得這麼多的東西?雪板跟雪屋我見都沒見過。”




隋玉哽了一下,她笑了一聲,說:“閻王爺告訴我的。”




“那等我見了閻王爺可要問問了。”隋虎抬頭瞟她一眼。




其他人聽不出話裡的機鋒,隋靈好奇死了,催著說:“別瞎扯,說正經的,你從哪兒學了這麼些東西?我大哥都不知道。”




隋文安點了點頭。




“我聰明,自己想的。你們想想,兔子窩、老鼠窩、狐狸窩是不是都在地下?它們冬天怎麼沒凍死?還有蛇,它冬眠為什麼是在地下?過冬也凍不死,還不是有雪蓋在地面,地下更暖和了。”隋玉正色道。




隋文安想了想,不確定是不是真如她所說,但有雪洞做例,他讚揚道:“玉妹妹果然聰慧。”




隋慧很是贊同,說:“我原以為你是從竇姨娘那裡聽來的。”




隋虎低頭看一眼,隋良閉眼在打瞌睡,他“噓”了一聲,告誡道:“往後別在良哥兒面前提他姨娘。”




“給他拍醒,別讓他睡,睡著了冷,別凍病了。”隋玉趕忙轉移話題,生怕話頭又牽到她身上。




“我出去提醒一聲。”隋文安說。




洞外堵著的雪球被挪開,他鑽出去高喊兩聲,怕遭人嫌,沒敢挨個雪洞提醒,喊了兩聲就又鑽進雪洞。




“好餓啊。”隋靈捂著肚子哀嚎。




“什麼時辰了?”隔了許久,她又問,“要餓死了……”




隋玉也餓得心慌,到了後半夜手腳發軟,她時不時捏一撮雪喂嘴裡,含熱了再嚥下去,就這樣,一直熬到天明。




哨聲響起,所有人鑽出雪洞,衣褲鞋襪裡都塞了蒲絨,又加塞了乾草,個個看起來一夜之間“壯”了許多。




押送官開始清點人數,來回數了兩遍,發現少了二十餘人,他們又挨個檢查雪洞,推開門口堵的雪球,躺在裡面的人沒熬過這個冬夜,徹底睡過去了,也永久地留在了這個山腳下。




“也好,也好,解脫了。”隋虎嘆氣,說罷聽到身後響起一聲冷嗤,他頭也不回,問:“覺得我說得不對?這一路走來,你不覺得還不如死了?”




“螻蟻尚且偷生。”隋玉答。




“螻蟻不是人,它沒腦子。”




“你有腦子,你怎麼從牢裡出來了?”隋玉不屑,又嗤道:“你挺擅長替別人決定生死的。”




隋虎笑笑,繼而嘆氣,若是沒拖累,他也早解脫了。




晌午抵達山中驛站,押送官讓役卒煮一鍋稠粥,所有人飽食一頓倒頭就睡,後半夜凍都沒凍醒。




天明又出發,這次動身時,押送官從驛站帶走了一袋乾糧一袋乾菜,以防再走錯路要在野外露宿,另外還特意給了隋玉六張熱豆餅,算是對她前夜出謀劃策的獎賞。




接下來的日子裡,朝西北行進的腳步沒停過,走出大山越過丘陵,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了。




熬過最冷的寒冬,白日裡太陽有了溫度,光芒落在雪地裡行走的人群身上,熱烘烘的溫度躥上耳朵和臉頰,蟄伏了一冬的凍瘡開始潰爛。皮下硬包如紮根在凍土下的春苗,肆意往外生長,結了硬痂的皮膚被刺得又疼又癢。




“我要死了。”隋玉急得打臉,太癢了,她恨不得把那塊兒肉給剜了。




“癢了就撓,別怕留疤,醜點好。”隋虎說。




隋慧跟隋靈聞言腳步一頓,手伸到半空了又縮出去,見隋玉附身抓雪摁臉上,她倆也照做。




她們的動作落入隋虎眼裡,他看了隋文安一眼,再次問:“你爹孃是打算如何安置慧姐兒和靈姐兒?找舊識託關係,尋兩個清白人家嫁了?”




隋文安沉默了片刻,他不好意思再扯謊隱瞞,只好點頭應了,末了又補充說:“不知舊識肯不肯搭救,只有去了才知道情況。”




隋虎點了點頭,他看向隋玉什麼都沒說。




隋文安也沒說話。




隋虎頓時冷了臉,之後的路程,他的態度就變了許多。




隋慧察覺了,她私下悄悄問哥哥:“你跟三叔鬧分歧了?”




“沒事,你不要管。”隋文安不肯多說。




隋玉也察覺了,但她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不去插手他們叔侄的事。快到長安了,她盤算著要些買什麼東西。




“官爺,我們到了長安能留個幾天?”傍晚到了驛站,隋玉悄悄地問。




“短則一兩天,長則三五天。”押送官沒隱瞞。




晚飯後,她跟另外幾人說了這事,計劃道:“到了長安,我們看能不能找機會躲出去,買只雞燉湯補補,身上一把骨頭架子,睡覺我都嫌硌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