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紅湯 作品

41.回老家過年 短暫的分離

雪後放晴, 屋頂上的積雪滴滴答答往下流,風吹過,更有雪坨滾落下來, 落地砸了半個院落, 半乾不溼的泥土地不等曬乾又浸溼了。

又有幾個雪坨滑下來, 隋良忙拖著桶去撿,再一趟趟拖去大門外倒在牆根下。

隋玉趁機掃院子裡積的土灰, 泥巴地, 掃得再勤,每逢打掃還是能刮下一層厚厚的浮土。

待到日中, 灰褐色的溼泥在風吹日曬下褪色為土黃色, 正居院子中心的泥土曬乾,隋玉從門外扯捆幹苜蓿草鋪在地上,又進屋將地上鋪的篾席捲出來攤在地上曬著。朔北寒冬乾冷,雪日斷斷續續綿延了十來天,篾席泡在寒氣裡也浸了十來天,但篾席一沒發黴一沒腐爛,就是浮上一層薄薄的水汽也很快被地上的黃土吸收了。

過了個晌,隋玉走過去摸了摸篾席,有微微的暖意,她進屋將床上的褥子和狼皮都抱出來攤在篾席上曬一曬。

“咔嚓”一聲響, 一根草繩被拽斷,趙西平將手上的茅鞋放地上,他進柴房將高粱杆都抱出來。太陽曬一曬,風吹個半天,等手上的茅鞋完工了,他又可以著手打稿捲了。

隋玉望著鋪了一地的高粱杆出神, 過了片刻,她興致沖沖地拎來兩個木盆,又從柴房搬個樹樁子出來。

“砍刀在那兒放著?”她問。

“做什麼?劈柴?這事不用你幹。”趙西平抬眼看她,又衝她甩了下手上的鞋,說:“你來試試,大小沒問題我就收口了。”

“你編得肯定沒問題,不用試。砍刀在哪裡放著?”隋玉忙著找砍刀,扭頭看男人不高興地瞪眼,她立馬乖順地小跑過去,“來,我試試。”

趙西平攥著茅鞋不鬆手,隋玉衝他乾笑一聲,她掰開他的手指拽過鞋,一手扶著男人的肩膀,一手忙著穿鞋。

“合適合適,太合適了,你編的鞋就像是我腳長出來的。”隋玉在他面前走幾步,又跟腳上的另一隻鞋對比,“咦,新編的這一隻鞋頭更圓潤,顯得我的腳更好看。”

這是趙西平夜夜搓腳搓出來的經驗,隋玉的腳背低,腳掌窄,跟男人的腳形不一樣,再編茅鞋的時候他就有意收了幾個結。他垂眼盯著她腳上的鞋瞅了又瞅,跟他想象的一個樣。

“脫了。”趙西平接過還沒收口的茅鞋,手往柴房指了下,說:“砍刀在門後面豎著。”

隋玉麻溜地去拿砍刀,她蹲在院子裡抱著砍刀剁高粱杆,斬成塊兒再剁成沫,混著劈出來的木屑一起捧進木盆裡。

“良哥兒,給我舀兩瓢水來……倒這個盆子裡。”隋玉剁累了,身上也熱了,她起身抖了抖蹲麻的腳。

“弄這個做什麼?你別糟蹋我的東西。”趙西平不知道她在忙活什麼。

“保密。”隋玉神秘兮兮地笑,見院子裡沒太陽了,她將曬了不足一個時辰的狼皮和褥子又都抱進屋,出來了鑽進灶房,黍米和黃豆淘洗乾淨倒蒸鍋裡。灶燒著了,她衝外面喊:“良哥兒,你來燒火。”

她又出去劈樹樁,劈出來的木屑倒進另一個盆裡。

天色慢慢昏了,趙西平將高粱杆抱進柴房,又將他編茅鞋用的玩意兒也搬進屋。他站在簷下看隋玉一下又一下揮著砍刀,哼哧哼哧地砸木樁,他走過去奪過砍刀,說:“你閒的沒事做?別把我的刀砍豁口了。”

說罷他蹲下踩著木樁,說:“就是劈碎?”

“對對對,我想砍碎一點泡水,好把木屑泡爛。”

趙西平又說一句吃飽了撐的,他舉起砍刀用巧勁劈下去,一刀劈下半拉,再劈成兩指寬的小塊兒,用刀背砸松,幾下就給砸成四分五裂的木瓤。

隋玉鼓掌,“我要的就是這樣的。”

“進屋做菜去,還剩五個芋頭,我想吃炒芋頭。”

隋玉連連點頭,別說是吃芋頭,他現在就是想吃肉,她也能衝到街上拍開豬肉鋪的門。

芋頭還是冬月發的糧食,隋玉舀瓢水把芋頭泡上,她靠著門說:“再有幾天就臘月了,又可以領糧食了。”

“嗯。”

“你打算哪天回去?去年是哪天回去的?”

趙西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回酒泉老家,想到他孃的囑咐,他一時沒說話。

“冬天天冷路難走,駱駝跑慢點你好受些,路上可能要耗六天……這樣吧,你在家陪我們過完小年了就出發,能趕在除夕前到家。”隋玉說。

“也行,路上太冷,你倆受不了,我一個人回去。”趙西平絲毫不提他孃的話。

然而隋玉卻嗤笑一聲,她撇嘴說:“天熱我也不回去,不惹你家裡人不高興。”

說罷她進屋刮芋頭皮。

趙西平沉默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試探著說:“你要是想跟我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屯裡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遮遮掩掩沒意思。”

隋玉搖頭拒絕,說:“過年是個喜慶事,一年就這一次,別讓老人不高興。我跟良哥兒在家又不是沒伴,家裡有糧有菜,年關再買一斤肉,我倆也舒舒坦坦的,不跟你去路上喝西北風。”

趙西平搓著手不說話。

隋玉吃飽了,她放下碗筷出去看他劈的木屑,交代說:“今晚你洗碗啊。”

“好。”

兩個木盆端進柴房,隋玉折根樹枝在水裡攪了又攪,等趙西平喊洗臉的時候才跑出去。

之後的日子,隋玉每日忙著砸樹棍劈高粱杆,或是把泡在水裡的木屑和高粱杆撈出來放石頭上砸,砸瓤砸松再丟進水裡泡著。

趙西平問了幾次她都不說,他也就不管了。

大大小小茅鞋編了五雙,一捆稻草也用完了,隋玉姐弟倆各兩雙,另一雙是給他自己編的。趙西平將剩下沒用完的蘆花取杆留絮在太陽底下反覆曬三天,乾透了塞進夾層褥子裡,晚上蓋在身上就暖和多了。

臘月初十,趙西平挑擔出門領回兩石糧,見底的糧缸又豐裕了。

進了臘月,圈養的豬羊出欄,人多口多家底不豐的人家將年豬賣給屠戶,家底不薄的人家則是宰殺了豬賣一半留一半,自家過個油水充沛的富裕年。

十三屯有三戶人家合買了一頭七十斤重的肥豬,殺豬的時候隋玉牽著隋良去看,七十斤的活豬,在放血刮毛刨了內臟後,豬肉不足四十斤。

隋玉算了算,她養一頭豬很可能還不如趙西平的俸祿高。

“孫大娘,豬血你們賣不賣?”她問。

孫大娘看了她一眼,用刀劃一塊兒給她,說:“自家吃的,不打算賣,你拿回去吃。”

隋玉愣了一下,說:“那等我蒸了包子給你送一盤。”

“行,聽說你的茶飯好,我嚐嚐。”

隋玉拿著豬血回去了,又讓趙西平去買一碗豆腐,她燜半鍋豆米飯,用豬油燉半鍋豬血酸菜豆腐。剛殺的豬,豬血新鮮沒有腥臭味,豆腐又油煎過,再混上酸菜,一鍋燉出來有油有葷又有滋味。

飯菜出鍋後,一家三口帶只貓都吃撐了肚子。

在那頓之後,每逢誰家殺豬,趙西平就端個大陶碗揣上銅板去買新鮮的豬血,豬血比豬肉便宜,他手裡的餘錢經得住頓頓吃。

“我是不是胖了些?”隋玉揪著自己的臉對著水缸照,反覆對比後,她高興道:“我長肉了。”

“你看隋良就知道,你倆都長肉了。”趙西平莫名有種成就感。

隋玉看看隋良,她摸著自己的臉問:“我也跟良哥兒一樣?臉上有血色了?”

趙西平點頭,他琢磨了一瞬,說:“還是葷腥補人,你多吃豬血,吃血補血。”

在闊別半年後,豬肉佬又見到了趙西平,他盯著人看了又看,說:“稀客啊,快過年了,今天買幾斤肉?”

趙西平扔三貫銅板放豬肉攤上,說:“切五斤肉,肥多瘦少的,豬肉沒漲價吧?”

“說笑了,冬天哪有不漲價的,六錢一斤了,還是切五斤?”

趙西平點頭,三貫錢買五斤肉,他往桶裡看一眼,豬血只剩一小塊兒了,他又掏錢把豬血買了。

“豬肉佬,往後每天給我留一斤的豬血,天亮了有人過來拿。”他交代。

豬肉佬將豬肉和豬血遞給他,說:“那你可來早點,豬血便宜,買的人多。”

趙西平回去了就跟隋玉交代,他將手上剩下的錢都交給她,讓她每天早上起床後去集市上買豬血。

“我離家後,天不黑你就關門,天黑了誰叫門都別開門,早上聽到外面有動靜了再開門。”他交代。

隋玉點頭,她拎七貫銅板遞給他,說:“這是我託娘買豬崽子的錢,你回去帶過去。”

“一共賺了多少錢?”他隨口問。

“十四貫。”隋玉得意一笑,“不少吧?”

趙西平詫異,“賣包子這麼賺錢?在街上擺個攤一年賺的比我的俸祿還多了。”

“生意能做起來的就沒有窮的,不過這十四貫錢沒有刨除買豬肥油的錢,我們自己也沒少用來炒菜。”隋玉鎖好箱子,她拍拍手上的灰,出去準備醃肉。

醃豬肉、和麵發麵、擇洗韭菜,再有一天就是小年了,隋玉打算蒸兩鍋韭菜雞蛋餡的包子,當天吃兩頓,剩下的讓男人帶走路上吃。

小年這天,家家戶戶的煙囪冒出去的炊煙都帶有肉香味,小孩在巷子裡東家跑西家顧,聞著肉香判斷誰家燉的肉多。

兩鍋包子出鍋,隋玉挾了一盤讓趙西平給孫大娘送去,她洗鍋切肉準備做蘿蔔燉五花肉,因著男人年後才回來,她直接切了一盤的肉倒進鍋裡,今天好好過個嘴癮。

豬肉片煉出油再倒進蘿蔔翻炒,豬油呲啦啦煎著蘿蔔,趙西平進門聞了一嘴,心想有肉就是不一樣,蘿蔔都比往日香。

肉多蘿蔔也多,隋玉燉了大半鍋菜,想著晌午吃不完晚上熱熱又是一頓。然而她低估了三個人對肉的饞勁,更低估了男人的食量,大半鍋蘿蔔燉肉,三個人一頓就給吃完了,包子倒是沒吃幾個。

“吃痛快了。”隋玉撂下筷子,她揉著肚子坐著不動,說:“一頓頂十頓啊,吃了這頓我不想下頓了。”

趙西平看她一眼,他見盆底還有油水,他去鍋裡拿個熱包子,沾著肉湯又吃一個包子。

“吃飽了?”隋玉問。

趙西平點頭,這頓是真正吃撐了。

“那你去洗碗,我給你收拾行李。”隋玉往床上看一眼,說:“你明天把狼皮帶走,衣裳也都穿身上,別穿那雙舊茅鞋,穿新的,暖和。”

趙西平動了動嘴,點頭什麼都沒說。

“還要給駱駝帶乾草是吧?”隋玉問。

“嗯,這個我來弄,不要你操心。”趙西平撿碗筷端盆去灶房洗刷。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囑咐說:“夜裡癢醒了耐心點抓,好不容易結痂了,別又撓破了。”

“知道了。”隋玉又跑過去跟他並頭躺著,她悄悄問:“你回去了會想我吧?”

“想你做什麼?惦記著給你搓腳?”

隋玉推他一下,說:“反正我會想你的,你明年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