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36章





晏書珩靜靜立在阿姒面前,他亦在回想對她是何感情。




起初是享受捉弄她的趣處。




不知從何時起,披著羊皮欺騙綿羊的狼,竟也向往羊的信任。




他曾想過坦白。




不過此刻,他打消了念頭。




這份竊取而來的感情,如同藉著支架生長的幼嫩樹苗,樹已開始抽條,此時抽去支架只會功歸一簣。




他俯身,替阿姒把垂落的發撥起:阿姒,從你鑽出櫃中喚我‘夫君‘’、牽住我袖擺那一刻起,我便無法再像從前那般,當你是陌生人。




我亦有事瞞了你,這點利用相較於我應付出的代價實在微不足道,今非昔比,我巴不得被利用。()”




阿姒眼裡茫然。




什麼像從前那般當她是陌生人?




什麼今非昔比。




他們認識才數月,何來往昔?




髮間忽而一散,是青年抽去她髮簪,將她長髮攏在手中,重新綰成一個髻:“阿姒既會心軟,說明其實你已經動心了,對麼?”




這心軟不止因著她對江回的內疚,更脫不開他這些時日的陪伴。




阿姒默了瞬,有意做戲討好時,她能把三分情意誇大成十三分,但當真要認真論起,她反而會把三分喜歡削減成半分,最終只說:“我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你人那麼溫柔,真心待我好時我很難不動心。我只擔心我的情意,沒到值得讓你賭上安危的地步。”




晏書珩只是笑,兀自替她盤發,用玉簪穩穩別住。他好似忘了他們在討論的事情,綰好後,溫聲道:“阿姒伸手摸一摸,我的手藝是否尚可?”




阿姒摸了摸,他盤發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從前綰過?”




青年笑意溫融:“是初次。”




阿姒顯然不信他的說辭,輕嗤:“在我這兒是初次吧?”




他笑得更愉悅了:“醋罈子都翻了,還說沒動心?”




阿姒從不甘做情感上的敗將,但這次她稍稍讓步:“你說動心,就算動心了吧,但不要高興得太早,若你讓我受委屈了,我的心隨時能收回去。”




晏書珩俯身,擁住了她:“有便好。從無到有難,但從有到多易,我心性偏執,無論你是否喜歡我,我都不會放手,我可以等你徹底愛上我。”




他又擁緊了些,下顎擱在她發頂,方才綰好的青絲倏然散落。




青年笑了笑,拾起落在她身後的簪子:“現在阿姒相信我是初次替女郎綰髮了吧,可還醋著?”




阿姒回他一個嗤諷的笑。




兩人恢復如初,但似乎比從前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什麼。




至於少的是什




()麼,多的是什麼,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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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晏書珩告訴阿姒他和殷犁之間的約定。




阿姒聽罷放下心,緊摟他胳膊,像只狸奴般腦袋在他肩頭輕蹭:“太好了,我們不必做對泉下鴛鴦了。”




她往他懷裡縮了下。




晏書珩亦摟住她,像一對在冬日相互依偎著取暖的雀兒。




她的眼睛生得美,長睫如鴉羽襯得雙眸更顯澄亮。眼尾上挑的弧度恰到好處,無辜又嫵媚。




青年眼底盈笑,不得不說,她的確有些勾人的天分。




兩年前他就曾被她矇騙了一回。




彼時十五歲的她蹲坐桃樹下,小心翼翼地問他能不能抱抱她。




方及冠的他心軟了,俯身擁住那小女郎,卻在事後才發現是她用眼淚給他撒了一張網。




如今又何嘗不是?




只不過重逢後,撒下網的人是他,但收網的卻仍是她。




晏書珩不由去想。




未失憶時,她也是這般黏著那即將與她議親的陳氏九郎?




神思遊走間,阿姒忽地抬起臉。




“依你看,誰會贏啊?”




晏書珩回過神:“必是殷犁。”




阿姒細品著他的語氣,笑道:“我怎麼覺得你的語氣好似在說,哪怕宜城城主想贏,也得輸掉。”




明知她看不見,晏書珩依舊寵溺地對她笑了:“知夫者,莫若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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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殺聲持續了整夜,似勝負難分。斗室內一雙人安靜地守著彼此。




凌晨,叩門聲篤篤響起。




“是我,




“你們輸了。”




身邊郎君只是輕嘆,而門外的漢子贏了卻仍語氣沉重,步子動了動,當是欲轉身離去但有所猶豫。




阿姒忽而有了個猜測。




對一個志在驅逐胡虜的人而言,贏了外敵才值得欣喜。若輕易贏了自家人,還是個和自己一樣有著報國之志的人,豈不比輸了更為難受?




基於此,她故意問身邊人:“我見過驕奢淫逸的歷城城主,那樣的人是酒囊飯袋也不足為奇,可李城主體恤民情又有報國之心,這樣的人難能可貴,為什麼會輸呢?”




晏書珩深深地看她。




他知道她這話並非出於困惑。




她總能在不經意間恰到好處地替他添把柴火,說些若經他說出會太過刻意的話。上次宜城如此,這次亦如此。他解釋道:“有心者,不見得有力;有心又有力者本就千載難逢。”




門外,殷犁沉默片刻,忽而大笑:“小兩口一個比一個能唱戲!”




笑過後,他肅然道:“李壑頗通兵法,與他共事倒不失為件樂事。但我的寨子還有用,只會隱匿起來不會散。另,醜話說在前頭,若你成為另一個殷家,休怪我不念舊情!”




晏書珩鄭重道:“好。”




殷犁應了聲,離去前利落地扯下鎖:“你可以帶你妻子走了。”




山風吹來,門“吱呀”開了。




屋內霎時明亮起來,阿姒宛如得見天光,她不敢置信道:“夫君,殷將軍這是答應招安了麼?”




身邊人應道:“是。”




這分明是件好事,可他卻安靜得出奇,阿姒問道:“你怎麼好像並不開心?難不成真想留下當三當家。”




晏書珩回過神。




雖說他的確有抵禦胡奴之心,只他不如叔父晏時,他達成目的所利用的是李壑和殷犁的赤誠之心。那出於為自己及家族考量的私慾,在二人這份赤誠面前顯得尤其可笑。




可抬眸見到阿姒笑盈盈的眼時,陰霾一掃而空,他笑道:“是啊,沒能給阿姒掙個壓寨夫人,深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