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西球球 作品

第 53 章

東南有神山,名曰恩陽,山中有瑞獸,白虎、赤鳳、彩蛇、靈鹿,傳說視之運道降身。




恩陽山被當地人視為神山,其間生靈與食材眾多,春季上山摘果、秋季進林捕獵,一座大山孕育了周遭數十座村莊。




六十年前,大虞天子宣帝南下巡遊,路過恩陽,隔水巧遇白虎,皮相水滑,眸似黑珠,慵慵懶懶地臥趴在春日暖陽之下,仿似上界神獸落入凡塵降下祥瑞。




宣帝大喜過望,縱馬追去,一路追進山林,林間樹木茂密、獸鳥爭奇,虞宣帝追丟了白虎迷失在密林。正惶惑間,身後有猛虎長嘯,巨獸一下撲上前來,駿馬受驚疾奔,宣帝摔下馬背,白虎襲擊,巨口大張,天子命懸一線。




危難關頭,侍從未來得及救援,本在山中打獵的孤女瞥見猛虎傷人,來不及細想,掏出匕首飛奔上前,以狹小瘦弱的身軀擋住猛虎巨口,又將匕首刺入白虎眼睛,救下了皇帝一命。




那之後,孤女被天子認作義女,享公主尊榮。宣帝死後,明宗即位,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出入朝堂為他周旋,膽識計謀堪稱一代女相,特被明宗皇帝封為端懿長公主,成為整個大虞皇室最最尊崇的一位長輩。




而後又過去四十年,大虞朝堂風波起又散,端懿孤身一人住在金碧輝煌的長公主府中,日日誦經禮佛,任清苦的檀香味燻掉她身上所有精幹果決與狠辣。




宿懷璟話音落地,佛堂寂靜無聲。




良久,端懿啟唇,沉聲問他:“有幫到你忙嗎?”




宿懷璟道:“受益良多。”




端懿似乎淺淺地笑了一聲,可這聲笑意卻又很快散在佛像巍峨下,她端莊起身,回身凝望。




十七歲的宿懷璟,精緻漂亮,皮相如人間春水,氣質若天上秋月,清高又昳麗。他規規矩矩地立在下首,一禮之後站直身子,滿身都是如松柏般不容堪折的風骨。




他站在那裡,就寫滿了故事,十七歲的身軀背後,是一座座遮天蔽日的大山。




端懿靜靜地凝視他許久,窗外院中起了一聲極為清脆的黃鸝啼叫,夏鳥終於入了京城。




端懿狀似不經意地問:“我那位孫兒,對你好不好?”




宿懷璟微微揚唇,勾出幾分笑意,眼中卻劃過一道戲謔和嘲諷,涼聲道:“棠棠很好,好到我願意等他死了再處理您的兒子。”




端懿沉默不語,與他對視。




須臾,長公主彎了彎眸,輕撣了撣衣上香灰,慢聲道:“府上備了五色繩,你走的時候戴上,等第一場雨落下之後再扔掉。”




宿懷璟再次拜謝:“多謝長公主殿下。”




端懿聽見他的稱呼皺了一下眉,卻也未加糾正,抬步朝門口走去,宿懷璟跟在她身後。




院外是五月豔陽的天氣,院中香草與菖蒲香味漸濃。




-




堂內,容棠跟王秀玉聊到一半,下意識回望方才那個角落,一眼沒看見宿懷璟還沒什麼,他隨意順著整座廳堂望了一圈,




才慢慢皺起了眉頭。




端懿長公主禮佛,過午不食;容明玉容明禮又在朝中領了值,年年端陽節仁壽帝為表慈愛,會邀大臣前去賽龍舟,晚上在宮中赴完宴才會歸家。




因此長公主府這頓家宴乃是午餐,容明玉容明禮進了府門,並未前去正堂,而是讓小廝通報了一聲便一齊去佛堂向長公主請安,再雙雙將母親攙扶了過來。




容棠隨眾人一齊起身等待,站在王妃身後,小輩們的最前面。




他眉梢一直淺淺蹙起,為著突然消失的宿懷璟。




理智告訴他以大反派的智商,不論是什麼地方,哪怕第一次前去,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但容棠就是會不自覺地擔心。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小幅度的騷動,垂在身側的手被人自然而然地握住,容棠那顆提起的心臟才漸漸放下。




他甚至不需要回頭,本能地就回握了過去,輕聲問:“去哪兒了?”




宿懷璟低聲答:“祖母喚我過去談了會話。”




於是容小世子那顆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立刻轉頭上上下下打量了宿懷璟一番,沒看到什麼異樣,表情卻還是不太開心,思考了兩秒鐘,道:“下次這種事你把我喊上。”




宿懷璟心下一暖,眼底佈滿笑意,不受控制地又跟容棠貼了貼,明知故問:“為什麼?”




容棠不悅地瞪他一眼,道:“你不怕被人欺負了嗎?”




容棠這幾輩子與長公主打的交道都不深,可從他的視角看來,端懿長公主絕對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物。




他摸不準端懿對宿懷璟的態度,也不清楚會不會有什麼端倪被她察覺進而懷疑起宿懷璟的身份。




宿懷璟走的這一條路,每一步都艱難險阻,容棠既然想要庇護他,自然不願意讓任何跟自己有關的人成為他的阻礙之一。




寧宣王府上下對仁壽帝造反都有助力,端懿的立場,他就算不好妄加揣測,可也不至於是能給宿懷璟提供助力的。




容棠依著既定事實這樣推測著。




宿懷璟望見他擔心的神情,心情大好。他其實討厭演戲偽裝,但每次在容棠身邊裝的很乖,又恰巧能被他縱容的時候,宿懷璟偶爾會誤以為自己其實本來就是那麼乖的一個小朋友。




他貼到棠棠身邊,看起來很貼心地小聲道:“可是母親在跟你說話,你們好久沒見面了。”




結果容棠聽見他這話,更不開心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與母親什麼時候不能說話?娘那麼疼你,會急這一時半會?”




他本能地否決宿懷璟的辯解,可後者聽見這話的瞬間眸光卻顫了顫,頭一次跟容棠對話的時候將視線轉向了他人。




王秀玉站的筆直,背脊挺正,視線落在門口,等待著自己的丈夫和婆母。




她沒往後看一眼,宿懷璟卻想起來他與容棠成親時那些鋪滿了紅綢的聘禮,吹吹打打地敲了一整條街,繞過大半個京城,停在棠璟宅門口,完全超出了一位男妻該有的規格。




可王秀玉




眼睛也沒眨,全都命人抬進了他的家中。




宿懷璟收回視線,垂了垂眸,說不清心下什麼情緒,道:“母親那是愛屋及烏。()”




“?()?[()”




其實王秀玉原話是說,她聽說折花會上容棠又跟柯少傅交好,又跟盧嘉熙有來往,甚至還半夜去了戲班子的院門外,很是擔心容棠一成親就忘了本分,家裡娶了一個媳婦了,還想在外面勾三搭四。




容棠就很無辜,他心說自己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思來想去他決定把鍋推給寧宣王。




都怪容明玉跟王秀玉成親的時候甜言蜜語一口一個,結果成了親之後小妾一房一房的納,庶子庶女一個一個的生,才害得王秀玉自己沒有安全感,連帶著擔心宿懷璟被他辜負。




容棠特別委屈。




跟她聊了半天,結果回來宿懷璟說王秀玉是愛屋及烏,他真想拉這兩個人組個談話會,好給自己證明清白。




容棠幽幽地嘆了口氣,決定不糾結這個問題,問道:“祖母找你說什麼了?”




宿懷璟方才那點情緒壓了壓,隨口胡扯:“問了問我家裡的情況,又問了這些日子在王府過的怎麼樣,還問我是不是自願嫁給你的。”




容棠心下一緊,被他唬住,緊張地問:“你怎麼回?”




“當然是自願。”宿懷璟眼也不眨,“我撞了大運才被棠棠看上,怎麼可能不是自願。”




他說的自然極了,容棠愣了一下,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又轉開,眼神飄忽了一下,悶聲道:“哦。”




宿懷璟便笑了出來,開心地捏了捏他的手。




眾人又等了片刻,大家族的幾個長輩才終於出現在廳堂門口,容棠等久了已經有些不耐煩。




可歷來這種場合,為了表示長公主家孺慕情深天倫之樂,小輩們都需要送上賀禮說幾句吉祥話祝長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容棠原身痴傻許多年,不用參與就算了,既然他有所好轉,為了長幼有序也好,為了嫡庶尊卑也罷,必然是由他打頭先來。




容棠這一個月都住在永安巷,沒時間回王府庫房挑選禮物,因此這次賀禮還是他跟宿懷璟商量之後為長公主準備的,是一尊碧玉觀音像,特意麻煩柯少傅從他家在江南的古董行快馬加鞭送了過來。




既符合長公主禮佛的心,也不會過於寒酸或者過於奢華。




長公主臉上一如既往的古樸從容,道一聲‘有心了’,便讓嬤嬤收了觀音像,容棠終於得以拉著宿懷璟落座。




他早上出門前吃過東西,在馬車上宿懷璟又投餵了他許多蓮子,其實是不至於餓的,但大概是等了太久,又說了很久的話,他一落座,聞到桌上那碗蓮藕素湯的味道就有些饞。




他視線情不自禁地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幾眼,宿懷璟會意,便要起身替他盛,容棠趕緊拉住他胳膊。




宿懷璟微微納悶,朝他遞過來




()一個困惑不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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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懷璟立刻就不太開心地皺了皺眉,目光投遞到容崢身上。




容崢原本還在唸他準備的那些稿子想要討祖母歡心,可一眨眼瞥見長嫂眼神,愣了一秒鐘,嘴上卡了個殼,直接將後面的句子全部砍掉,只說了一句‘恭祝祖母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便退下了。




便連容明玉聽見他這次話這麼少都忍不住訝異地望了他一眼,宿懷璟表情卻變得溫和許多,默默地坐在位置上,手伸到桌下捏容棠的手,既消磨時間也緩解他內心的些許煩躁。




容棠掐著時間在等,算自己離那碗蓮藕湯的距離還有幾盞茶,結果還沒等他等到湯,就聽見容遠說:“孫兒知道祖母誠心禮佛,又怕送工匠打造的東西不夠心誠,因此早早就抄了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送到陀蘭寺供奉兩月,前日出城取了回來,特意送給祖母,還望祖母不嫌棄孫兒質樸,願祖母功德傍身,萬事萬難都可逢凶化吉。”




容棠:“……”




他下意識瞥過視線看了一眼堂內隨行伺候的下人們,看不出端倪,又瞟了容遠一眼。




宿懷璟在聽到他說那句‘不夠心誠’的時候臉色就冷了下來,這時候看見容棠神色,直覺其中還有別的不為人知的事情,略頓了一頓,翻過容棠的手,問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