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698. 秦時風韻(25)三更

秦時風韻(25)

恢弘的宮殿下, 兩人的身影顯得那麼小。

一路沉默著誰都沒有說話,眼看靈堂就在眼前了,嬴政站住腳, “阿姊。”

“嗯?”桐桐轉頭看過去, 這半年嬴政長高了, 跟自己可以齊平了, 而今,可相互平視。

嬴政轉過身來, “阿姊,《秦法》森嚴,阿姊莫要妄動。”

桐桐:“……”

嬴政眼裡都是認真:“阿姊善謀,擅兵行險著, 擅謀定而後動……招式奇峻,難有人能招架。阿姊若是謀算人,此人定走不脫。”

所以呢?

“阿姊,不論是華陽夫人, 亦或者羋宸, 皆不能動。”不管是殺人,還是借刀殺人, 亦或者謀算致其死命,都不可!

桐桐挑眉,卻只問說:“為何?”

嬴政回頭看章臺宮:“阿姊,尊法而行,此不能破。朝堂乃爭鬥之地,若動輒以此致人死命,何人敢來秦?羋姓在秦百年,若不得善終, 六國豈不人人自危?華陽夫人,乃祖母,待祖母,需得侍親以孝!不論而今亦或是以後,她皆為大秦王后,得享尊榮,此——亦為天下計!”

為天下計!為天下計!好一個為天下計!

桐桐認真的看嬴政:“委屈嗎?”

嬴政搖頭,而後有幾分愧疚:“是弟……恐阿姊委屈。”

桐桐深吸一口氣,一下子笑出來了:“若為天下計,有何可委屈。”她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在宮中當小心!祖母有訓,我去請罪之後,便先回東宮閉門。”

“阿姊……”

“無妨!”桐桐歪頭看他,“去吧!”

嬴政這才笑了一下,鄭重的行了一禮之後,帶著桑榆往靈堂去了。

桐桐站在原地,心情複雜:為天下計,這四個字的分量足夠了。

她抬腳就走,去求見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很意外,她朝外吩咐了一聲:“帶進來吧。”說完,這才看一邊的嬴柱,“國君,若妾不為自己考量,往後大秦可還有妾立身之處。妾無子傍身,而今國君尚在,連醜兒都敢對妾拔劍相向……妾何來以後?既然如此,妾要甚以後?”

嬴柱不住的咳嗽,連連擺手。

華陽夫人輕笑一聲:“您若不信,只管在這裡聽著,聽聽這醜兒如何說。”

說著,將熱湯藥遞過去,“您壓壓咳嗽。”

嬴柱看了她好幾眼,還是喝了。

華陽夫人擦了眼淚,轉身出去了。

桐桐在外殿,見了便行禮:“祖母!”

華陽夫人輕笑一聲:“不敢當!女君何故前來?”

桐桐看向華陽夫人:“蠶子此來,不為認錯。蠶子自問,無錯。”

華陽夫人笑了:“無錯!那你來是要作甚?”

“祖母在上,孫女有幾事不明,前來請教。”

“哦?請教?”華陽夫人端坐在上,揚起下巴:“你問。”

桐桐看她:“蠶子一問,夫人而今是哪國人?”

“本夫人乃大秦國君夫人,你道我是哪國人?”

桐桐盯著她的眼睛,再問一遍:“夫人而今是哪國人?”

這眼睛太亮,目光太奪目,華陽夫人躲避不得,正面回了一句:“自是大秦人。”

桐桐點頭:“夫人身著秦服,享秦國奉養,以秦人為夫,秦人為子,百年之後,供奉您的亦是秦人。因而,夫人您是秦人,而今是,以後更是!能叫您名留史冊的不是楚國,而是秦國。楚國羋家女數不勝數,秦國王后身份獨一無二!有大秦,才有今日的您。祖母是否是此意?”

華陽夫人唇角微微抿起,而後點頭:“當然是此意。”

桐桐點了頭:“蠶子二問,夫人是否心有大秦?”

華陽夫人:“…………你究竟想說什麼?”

“夫人是否心有大秦?”

“本夫人心向大秦,從無二意!”

桐桐笑了,看著華陽夫人:“蠶子問,夫人是否與國君夫妻同心,相互扶持,彼此為依!國君賴夫人久矣,羋姓在朝為官者眾,國君多有依賴。敢問夫人,國君信夫人,夫人信國君麼?”

華陽夫人面色大變:“你放肆!”

桐桐一臉的疑惑:“夫人不信國君麼?”

華陽夫人胸口起伏:沒見過這般挑撥離間的!而後再有自己的主張,豈不是夫妻要反目?此子當真是可惡以極!

她壓著脾氣,還是道:“本夫人自是信賴國君!”

桐桐便笑了:“祖母勿怪,今日得祖母教導,叫蠶子知道了‘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的道理!以後,蠶子若嫁人,必定記得祖母今日之教導。蠶子明白,百年後,同穴之人乃夫君,並列牌位的是夫君,陪著享後世祭祀的還是夫君。正如您一般,將來供奉您的是嬴氏子孫,而非羋姓子。”

華陽夫人突然覺得嗓子幹了起來,她不安的動了動,沒再接話。

桐桐像是沒看見她的不自在,繼續道:“蠶子四問,夫人為秦人,不尊先祖之詔,擅以人為殉,夫人不怕悠悠眾口言皆稱您不忠不孝麼?夫人為大秦國君夫人,當母儀天下,您不憂心百姓如何看您麼?不擔心他們會說您這國母之慈悲未出羋家門麼?夫人為國君妻,不擔憂君心似你心麼?”

華陽夫人蹭的一下站起來了,服侍之人盡皆跪俯在地:這女君分明就是在罵夫人,說夫人對國不忠,對親不孝,對民不慈,對夫不義!

如此一個不忠不孝不慈不義之人,可配為後?!

華陽夫人怒極而笑:“原來,你是來問罪的!”

桐桐一臉的驚訝:“祖母何以給蠶子這般大的罪名,這不是孫女不懂才前來請教麼?孫女性子直,若是惹惱祖母,孫女即刻便去族中請罪,還請祖母息怒。孫女之前陪於先王身側,先王曾說起荀子,荀子有句話說,‘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先王誇孫女為家中‘錚子’,既然是錚子,見無禮而不理,豈非有負先王?”

華陽夫人深吸幾口氣:“本夫人說過了,先王德行感召,忠僕自願殉葬……本夫人有罪責,那也是……未曾管理好內宮事務……”

外面的嬴子楚慢慢的退了出去,他是被正兒請來了,怕醜兒在夫人這裡吃虧。卻不想無人阻攔之下,卻聽了這麼一出!

醜兒言辭犀利,是勸誡,是威脅,也是警告,逼的夫人愣是認了所謂的罪,雖然避重就輕了些。

要走了,他聽見醜兒的聲音還是那樣,不疾不徐:“……夫人,人心不愚!此事以孫女之脾氣,絕不善罷甘休。可正兒說,羋姓在秦百年,若不得善終,何人敢來秦?祖母乃是大秦王后,如今是,以後也是!事親以孝,此永不更改。他作此想並非因祖母待他以慈悲,而是——為天下計!為天下計,可容難容之人。然,萬事有度,彼時,亦是為天下計,未必不能殺盡害天下之人!”

桐桐說著,就站起身來,看向華陽夫人:“兒有祖父所贈之劍,發誓一生護持幼弟;先王臨終拉著兒的手放在幼弟手上,要我們同袍同澤相互扶持。因而,此一生,兒甘願為刀。”

說完,行一禮,“祖母有訓,兒不敢不從。這就回東宮閉門自省,萬望祖母保重。”

華陽夫人胸口起伏不定,竟是被一個小女君給嚇住了。

嬴柱從裡面走出來,看著華陽夫人:“你我夫妻,可能同心?”

華陽夫人俯身一跪,不敢言語。

桐桐一出來,就看見嬴子楚在外面:“父親?”

嬴子楚輕嘆一聲,過來拉桐桐,攥著她的手沒有言語,而後著人將她送回了東宮。

看著這孩子走遠了,嬴子楚才一轉身,往靈堂去了。

他跪在靈堂前,當著守孝的族人和百官的面,請求代母受罰:“……母親因未曾打理好後宮事務,宮人殉葬未能制止而自責難安!身為人子,不忍母親受難。今甘願替母受刑,請依律行刑!”

嬴政面色大變:“父親!”

贏傒看向嬴子楚,難得用正眼去看他:此舉看似代母受過,可其實呢?卻將華陽夫人之罪拿到了明面上,既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又能將華陽夫人逼回內宮。更重要的是,此事之後,華陽夫人再要說嬴子楚不孝,處處拿捏他,那便辦不到了。

靈堂之上,嬴子楚被杖刑十!

嬴柱知道的時候手裡的藥碗瞬間落地,指著外面劇烈的咳嗽起來:“……混賬!”

華陽夫人白了臉色,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消息傳到東宮,桐桐正謄抄《秦法》的手一抖,這一頁落了墨點,廢了。

她提筆在紙上一遍又一遍的寫著四個字——為天下計!

嬴子楚趴在床榻上,一下一下的拍著兒子:“為父……甚是欣慰!我兒心胸豁達,小小年紀,便知為天下計。有包容之心,方可得天下!莫要做小兒之態!”

嬴政雙手攥拳,抿緊嘴不能出聲,良久才道:“為天下計,親近之人受盡天下委屈。兒願一人擎天,不願連累他人。”

“何來他人?何來他人!”嬴子楚說著就失笑,“於你而言,為父是他人?醜兒是他人?痴兒啊,你願一人擎天,為父亦盼能蔭澤庇佑於你。而你阿姊願意為刀,護佑於你。你之於我們,不是他人。我們之於你,此一生都不能是他人。”

嬴政不住的點頭,守在父親身邊,直到他昏沉中睡過去。

天黑了,宮裡安靜極了,嬴政走出正殿,站在九重宮闕最高處看著燈火輝煌的咸陽城,久久的矗立著。

桑榆想起白天死了那麼多人,低聲問:“公子,怕嗎?”風都是陰冷的。

這空蕩蕩的地方,天地間好似再無他人。

嬴政笑了,不僅不怕,還大踏步的在咸陽宮裡走動了起來,他拔出比他還高的秦王劍指向上天,問說:“為天下計者,方配得天下,是否?是否?是否?”

蒼天無言,只有一聲聲的迴音在迴響:是否……是否……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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