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黛 作品

第 19 章 嗷嗷棲棲(九)


梁喑的人生其實沒外人想的那麼順風順水,作為梁家家主,他遭受了比別人更多的磨難。

母親生他當天還在談生意,難產,連手術檯都沒能下來。

梁父深愛妻子,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對這個奪走愛人性命託生的兒子自然也十分厭惡。

從出生那日起,他所經受的教養就極其嚴苛。

不許享樂、不許鬆懈。

旁支的少爺小姐們都還尚且被寵愛著,錦衣玉食的長大。

梁喑十數年如一日地經受極其高壓的教育,說是在鍛造一把兵器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溺水、中毒、車禍、襲擊……

他不知死裡逃生多少次。

沈棲聽得認真,也聽得很心驚。

“他媽現在還躺在那個什麼東西里呢,就等著……”三嬸說著,突然被推了一把。

話音戛然而止,三嬸乾笑了笑:“沈棲餓不餓啊?讓廚房給你弄點東西吃?”

沈棲想再問問但看他們沒有再說的意思,便壓下好奇禮貌道:“謝謝三嬸,我想去個衛生間。”

宅子比想象中大,沈棲繞過一個假山石,在後面的石桌坐下來。

他不怎麼會和陌生人,尤其是長輩相處,這些親眷並非真喜歡他,和善也只是因為懼怕梁喑的權利和脾氣。

想到他,沈棲心臟不由得墜了一下。

梁喑做事沉穩無所不能,他說把平洲翻過來也兜得住並不誇大,這樣的行事作風大概也歸結於那些年的鍛造。

他小臂上有一條極深極粗的疤,猙獰地幾乎覆蓋了小半個手臂。

沈棲想,當時一定很疼。

人人都懼怕他,又得在他面前裝得很友善,有沒有人真心待他呢?

沈棲不著邊際地想,在這種閤家團聚的家宴上,梁喑好像只有一個人,孤獨又強大地撐著這個家業。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梁喑的次日,有人賠掉了26個億找他善後。

這數百人的大家族,都靠他護著,護得住時他是神,護不住時會不會埋怨他。

還有三嬸說的,他媽媽現在躺在那個什麼東西里等著……

是什麼東西?

在等什麼?-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跪在我面前,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堂哥你別說了,萬一再被人聽見就糟了,你還是快走吧,一會二伯問起來肯定還得罵你。”

“罵就罵,我……”梁維生話音一頓,看著眼前男人冷罵:“你瞎了,別他媽擋道。”

林裕安:“小少爺何必這麼暴躁呢,梁喑踹你那一腳我看見了,看來他真沒把你當成親戚啊。”

“關你屁事,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笑話我?”

林裕安走近,接替梁宇扶住梁維生,“我怎麼會笑話你,我是外人他這樣對我就算了,我只是覺得你可憐,你也是老爺子的孫子,憑什麼被處處壓一頭。”

梁維生猛地直腰,又立刻蜷縮著喘了兩口氣,“你要是想來找我訴苦就免了。”

“不是,我不是來找你訴苦。”林裕安扶著他,壓低聲音:“我是來問問你,你想不想看到他成為全平洲的笑柄?只要你……”

假山後有一汪活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清泉。

泉水清澈毫無雜質,錦鯉遊動間像是在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

沈棲蹲下來看了一會,用手機拍了照片,打算一會問問梁先生這是什麼品種的魚。

“沈棲?原來你在這兒啊。”

沈棲抬起頭(筆趣閣小_說)[(.co)(com),
一雙異瞳清澈。

他蹲在那兒,像一隻剛化成了人形的貓,偏偏氣質冷淡,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意味。

有一瞬間,林裕安覺得他攪擾了這隻漂亮貓看魚的好心情。

“您是?”

林裕安回過神,輕咳了聲:“我是林裕安。”

沈棲錯愕一秒,完全沒料到他居然也在家宴上,“您找梁先生?他去書房了。”

“我找你。”

沈棲一聽就懂了,面色當即冷了幾分。

“你放心,上次那事兒我已經考慮過了,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況且偷東西總是不對的,萬一被梁喑發現,我怕他也會打死你。”

沈棲語氣平靜:“是嗎?您是為我好,還是想利用我?”

林裕安被他刺得一怔,訕笑道:“我承認,我和梁喑確實有仇,他連親舅舅的公司都要霸佔,他已經沒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了,你覺得他對你是真心的嗎?”

沈棲沒想過樑喑會對他真心,他也不需要梁喑的真心。

他只想儘快獲得梁喑的承諾,一年或者兩年以後許他離婚,但他相信梁喑沒有林裕安說得那樣壞,至少他不是沒有道德底線的。

前幾天晚上,他聽見梁喑在打電話,他雖然不知道提高三個百分點需要削減自己多少利潤,幾千萬、幾個億、甚至更多。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觀看著別人死,卻願意出高價挽救老牌企業,只因為對方需要一個生機。

他至少、至少不是林裕安說得那樣壞。

“梁喑這樣的人是不會對任何人心軟的,你以為他現在疼你就是愛你?不要妄想著掌控他,等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一樣會被他一腳踢開。”

“所以呢?”

沈棲站在那兒,冷冰冰的像一株剛折下來的白梅。

林裕安:“你不信?”

沈棲不是不信,他是根本不在乎這些,梁喑愛誰都好,他根本不想要那個所謂的利用價值。

“他是他我是我,沒有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您的設想不成立。”

林裕安被他說得一怔,總覺得眼前這人的腦回路和他不太一樣。

“我勸你不要心存幻想,你能給梁喑帶來什麼?那5%的股權?他為了股權娶你也會為了股權娶別人,到時候你還是要被掃地出門。”

“怎麼?你覺得我騙你?”林裕安掏出手機,走近了朝他晃了晃,“你見過樑喑對待他自己親堂弟的樣子嗎?”

“不用了,我不關……”沈棲準備離開,林裕安已經按下了播放鍵。

“堂、堂哥……”

一個娃娃臉年輕人滿臉驚恐地看向鏡頭,另一個回過頭,被梁喑一腳硬生生踹到了牆上。

他抽搐著在地上打滾,另一個雖沒有捱打但也同樣臉色慘白,只差當場跪下。

畫面戛然而止,林裕安收起手機,“這是他二叔的兒子,對他尚且如此,你呢?”

沈棲呆了很長時間,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裕安已經走了。

夜色漆黑,大宅裡卻燈火通明。

假山石後幽靜無聲,不遠處的院落里人聲鼎沸。

沈棲輕吸了口氣,一回頭正好看到端碗站在那兒的梁喑,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了。

他整個人像是被悶棍敲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梁喑把那碗雪梨燕窩放在桌上,朝他伸手:“來。”

沈棲本能地縮了下肩膀,動了動唇,沒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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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梁喑舀了一勺燕窩遞到沈棲唇邊,“他們為難你沒有?有人兇你的話,告訴我,給你撐腰。”

“沒。”沈棲含住勺子吃掉燕窩,很乖順地笑了下:“沒人為難我。”

梁喑只是隨口問問,這家裡的人但凡有點腦子也不會去為難他的人。

他一勺一勺喂得高興,連和父親那點兒爭執的暴躁也散得一乾二淨。

“管家說沒找到你人,我還以為是躲這兒生悶氣來了。”梁喑伸手在他眼尾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很喜歡看這兒紅得像哭。

沈棲皮膚薄,碰一下就留痕。

“在這兒遇見什麼人了麼?”梁喑又舀了一勺燕窩遞到他唇邊,狀似無意地問:“不認識的可以不跟他們客套,沒人敢說你沒規矩。”

沈棲心一下收緊,閃躲開視線:“沒有遇見什麼人。”

梁喑指尖微頓,笑了笑:“嗯,沒遇見就好。”

他給人餵了半碗燕窩,看不太愛吃便停了手,拇指一壓勺子把剩下那半碗一口氣喝了。

“老宅廚子都是高薪聘的,比何阿姨廚藝好,一會兒許你吃一口冷鍋魚,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沈棲微微動了動唇,搖頭。

剛才林裕安給他看的視頻確實有一部分衝擊,讓他此時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梁喑。

怕,但也不是完全的怕,更多的是慌。

他一方面覺得梁喑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動怒,一方面又覺得那一腳踹得實在實打實,要犯了什麼樣的錯才能往死裡踹。

此時此刻,梁喑含著笑喂他吃東西,一點兒也看不出曾對人下那樣的重手。

沈棲有點怕他的心思深沉,陰晴難定。

“小舅舅……”一顆小腦袋探進來,小心翼翼叫完他,又看向沈棲:“小舅、舅……哥哥。”

沈棲讓他叫懵了,慢半拍地點頭,“你好。”

梁喑朝他招手:“過來。”

小豆丁手裡抓了一把不知道從哪兒薅來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給他看,“小舅舅,編……編小狗。”

梁喑接過來,隨意撿了幾個狗尾巴草,在小朋友鼓掌崇拜的眼神裡編了一個小狗遞給他,“去吧。”

“謝謝小舅舅!”小豆丁舉著小狗,屁股一扭一扭跑了。

梁喑撿起桌上剩下的幾根狗尾巴草,慢條斯理地擰扎半天,起身走到沈棲跟前,往他腦門上輕敲了一下。

“伸手。”

沈棲呆呆抬頭,臉上全是未會意的茫然,嫩紅的唇微微張開,襯著那雙異瞳,交織著一種又幹淨又勾人的意味。

梁喑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如果他現在親上去沈棲會不會哭,會不會用那雙水汽濃重的眼睛無聲指責他。

明明是他先用這雙眼睛來勾人,在盛夏暗夜裡,伸出纖細的藤蔓勾著磐石一點一點攀爬生長,肆無忌憚地纏繞。

把人纏得凡心大動,他又要裝無辜扮可憐,好像揪一揪葉子都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梁喑把所有綺思壓在磐石之下,低頭看著他,從睫毛一路捋到嘴唇。

他看起來太無辜了,連撒謊都顯得無辜。

“走吧。”

“梁先生,這個,是給我的嗎?”沈棲捧著小兔子,有點兒傻乎乎的。

“嗯,別的小朋友有的。”梁喑笑了笑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們家小朋友也得有。”

沈棲怔怔盯著梁喑的背影,不知道該先震驚梁喑那雙手居然會編這些小玩意兒,還是震驚梁喑給他也編了一個。

在他一腳差點把人踹死之後。

梁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林裕安有一句話說得對,根本沒有人能夠掌握梁喑,甚至沒辦法看透他。

沈棲看著掌心裡的草編小兔子出神,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過年,哥哥和妹妹都有自己喜歡的期待了很久的禮物,他什麼都沒有。

沈如海隨口問過一次,葉婉寧在給妹妹理裙子,沈長明滿不在意地說了聲:“我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沈棲你想要自己怎麼不說?”


沈棲當時笑笑,說:爸爸我沒有想要的禮物。

“還不走。”梁喑回過頭看他,莞爾笑問:“等我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