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黛 作品

第 36 章 能棲杏梁(六)


“咳咳……”梁喑心血上湧,抬手抵唇咳了兩聲。

司機聽得膽戰心驚,生怕他們吵起來,連忙打圓場強行岔開話題:“小少爺,梁總還病著。”

沈棲偏頭去看梁喑,果真發現他臉色極其蒼白,雙眼滿是病態的紅血絲,看起來比昨天晚上還要嚴重,不由得蹙了蹙眉。

“哦。”



哦?

梁喑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就這樣?

“沈棲,我是你丈夫,我病了你就哦一聲,你能心疼心疼我嗎?”梁喑嗓音沙啞,再次撿起書不輕不重地斥了句,“誰慣的你。”

司機險些一腳剎車踩下去,戰戰兢兢在心裡想:梁總,您自己慣的。

他從後視鏡裡默默瞥了一眼,沈棲和他第一次見時有微妙的不同,那時候披著梁喑的西裝站在廊下小心翼翼像個驚弓之鳥,現在不高興了摸起書就敢砸梁喑。

眼睛雖紅,可罵起人那眼底全是嬌橫。

沈棲腦子裡亂哄哄的,信息量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思考。

方程式被打亂,生物代碼坍塌紊亂,心裡無形的屏幕頻頻報錯,提示音不斷擾亂他的思路。

如果說上次梁喑在車裡那句“我沒辦法對自己喜歡的人保持絕對的冷靜”是猝不及防的衝擊,那這次的“別逼我把戒指給你套上”就是在他坍縮的心口上又加了一塊砝碼。

梁喑和別人都不一樣,他喜歡人也喜歡的霸道強悍,一次次鞏固自己這輩子只能在他身邊,不許和其他男人有過分接觸,不許喜歡別人的規則。

沈棲心亂如麻,他完全打亂了自己的步驟。

他計劃中是要離婚的,為了沈家犧牲幾年還清他們,畢業後跟著老師繼續研究深造、無論是出國還是留在國內,他都有自己的規劃。

他有科研要做、有皮影要雕,還有工作室要養,師父、師侄、老師、林延……在他清晰整潔的規劃表裡已經填滿了人。

從十一歲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麼,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地走,走得很安穩。

突然闖入了一個梁喑,他不知道該往哪兒安放。

他就像一場暴風雨,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刻將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淋了一遍。

沈棲不知道該拿梁喑怎麼辦,好像把他放在哪個位置都不合適。

“好好,是我不講道理,但你不能剝奪我親自己先生的權利對不對?”梁喑看他悶頭委屈,心裡那點兒窒悶怎麼也消下去了,伸手把人攬到懷裡,“我下次親你之前問問你,你不允許就不親,夠不夠?”

“我不信您。”

梁喑看著他洇紅的眼,異色瞳孔像水洗過一樣澄澈乾淨,心微微動了一下,心道不是他不守諾言,實在是他沒那個道行做到清心寡慾。

他能忍住不把人帶到床上去,結婚這麼久只是親兩次已經是足夠苛刻禁慾了。

“我給你個安全開關,不喜歡的時候按下去,我確保他有用。”梁喑在心裡再次嘆氣,抬手在他脖子上揉了揉,“不說話我就收回了?”

“什麼開關?”沈棲茫然。

梁喑說:“你想一個詞,如果不喜歡我親你碰你或是任何時候希望我停手,你就把這個詞告訴我,但最好不是不行、不要之類很普遍的拒絕詞語,這樣我沒法保證你是不好意思還是受不住,還是真不要。”

沈棲想了很久,“Codon,可以嗎?”

“可以。”-

“怎麼辦?要不要叫

小師叔來啊?”


“小師叔學業好像很忙,現在叫他來會不會不方便?而且他平時已經操心工作室很多了,師祖剛剛說不許讓他知道。”

“可是不讓他知道怎麼解決啊?那天他那個叔叔好像很有錢很厲害,不然我們問問小師叔的意思?萬一他能幫上忙呢?”

“如果師祖知道了肯定生氣,而且現在也不是錢的問題,小師叔這些年已經給了咱們很多錢了,還是別打擾他了。”

“你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就死在你門前!”女人滿面風霜頭髮微白,穿著略顯舊的厚外套,神情激動地狠狠甩開王昊的手,“你別攔著我!”

“李仁芾,你害了我兒子!你把他人生都毀了!”

李仁芾手裡攥著菸袋一聲不吭,像一尊褪了色的泥塑像任由著女人劈頭蓋臉痛罵,只有乾瘦的下頜肌肉隱隱可見抽動。

“他本來有大好的前途,就因為跟你學這個皮影戲他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到現在都沒有著落,你想讓他跟你一樣嗎!”

女人言辭尖銳,在場的人幾欲上去勸,都被李仁芾狠狠瞪了回去。

“媽……”

“你別叫我媽!要不是這次下元節會我還不知道你還在這裡學皮影戲,你不是告訴我你重新找工作了嗎?你找的就是這個工作?”

王昊深深低頭,對於這個單親將他養大的母親充滿愧疚。

他大學畢業順利考上了穩定的編制,本該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奉養母親,但有一次活動中接觸到了皮影戲,當場就被吸引了。

那時候他工作壓力非常大,衝動之下辭職找到了李仁芾學皮影,發現自己是真喜歡這一行,他知道很難、沒有出路,但他依然想做那個湮滅路上的殉道者。

沈棲說過一句話,他說:傳承路上的一粒微塵,總有一天也能聚沙成塔,再微弱的螢燭之光,也能照亮一點點的前行之路。

母親完全不理解他的選擇,勒令他即刻改行,王昊思前想後最終還是留了下來,沒辦法和她撒了謊,卻沒想到這次下元節會暴露了。

王昊說:“媽,我真的喜歡這一行。”

“喜歡能當飯吃嗎?你做這個,到時候拿什麼成家?你已經三十幾歲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什麼時候才能玩夠!”

“李仁芾,我兒子的大好人生全被你毀了!如果你再強留他,我就……”女人四下看看,指著牆壁說:“我就死在這兒!我看看你揹著人命還怎麼繼續害人!”

“不是,您怎麼說話呢?師兄想留在這兒是他的選擇,又不是師祖強逼他。”

“就是,阿姨您先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哎這麼多年了,也沒人聽這些陰腔怪調的皮影戲了,不知道他還堅持什麼,上次他那個徒孫叫什麼,劉青的,走之前也吵了一架。”

“李老頭老婆孩子也是因為這個走的,他……哎……”

“媽,我們現在上電視了,還上過熱搜,已經在慢慢進步往好的地方走了,一定能有出路,我不想現在就放棄。”

王昊急切地看向母親,低聲勸她:“您先進屋,進去我再跟您解釋。”

“解釋?解釋什麼?他能給你發工資嗎?他能給你交保險給你找老婆嗎?你打算打一輩子光棍嗎?我養你這麼大你要讓我連死都閉不上眼嗎?”

“你學這些有什麼用?兒子,媽媽求求你,你醒醒吧。”

“媽,你別逼我行不行,我……”

“好了,別說了!”
李仁芾沉聲開口,在人群的圍審視與議論下,毫無觸動地看向王昊:“你收拾一下,跟你母親離開吧。”

“師祖!”

李仁芾說:“你天分不高,就算留在這兒也沒有前途,回去吧。”

王昊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李仁芾:“師祖?”

李仁芾望著他的臉,冷聲說:“皮影戲不缺你一個,你能傳承什麼?憑你的天分你能幫得了我什麼?回去找個工作安心上班,別讓你母親操心了。”

“我不走,師祖你前幾天才說過我現在雕得很好,以後等你老了還要把工作室留給我,讓我繼續挑起這份兒責任,你是騙我的,騙我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