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黛 作品

鸞梟並棲(八)

 梁致謹優雅地換了個姿勢,完全沒跟這個失控的男人計較,但說出口的話卻字字像淬了毒,“他這三天三夜幾乎沒怎麼合過眼,做了別人十天都難以完成的工程量,簡單來說,他幾乎在用命為你拿出一份完美的檢查報告。”

 梁喑聽得臉色一點點沉下去,表面看著冷靜其實內裡早已方寸大亂。

 梁致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梁喑,稀奇之餘,也好奇愛能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子。

 上次梁維生出事,他賭沈棲會讓這個無情的男人心軟,他賭贏了。

 這一次,他想試試更多。

 梁致謹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他熬得受不了,在自己手腕上咬出幾個血齒印,用疼痛來維持清醒,在救護車上一度心臟驟停。一般來說連續熬夜會引起觸發性心律失常、血壓升高,而本身心腦系統較弱,並且高度緊張的人熬兩到三天就會造成心臟負荷加重甚至猝死。不過你比較幸運,我在場,學校裡也有急救儀器。”

 梁喑冷笑了一聲,沒言語。

 “在想什麼?害怕還是後悔?”梁致謹有些好奇,情感會把人支配到什麼程度。

 梁喑不是害怕也不是後悔,他在想如果沈棲真的出了什麼事,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他擔了這麼多年的名,做過的沒做過的髒水也都潑了不少。

 他看不上、懶得計較,不代表他真不在乎。

 算計他、算計梁氏這是商業競爭手段,但算到沈棲頭上就別怪他真的往死裡針對。

 包括梁致謹。

 梁致謹:“關我什麼事?”

 梁喑眼神鋒利,帶著全然的瘋狂怒吼:“你早就知道他在做這件事為什麼不通知我?你他媽為什麼不通知我!”

 搶救室門開了。

 沈棲被護士推出來,醫生摘掉口罩掃了兩人一眼,不太確定地問:“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梁喑回過頭,沒搭腔徑直走向了雪白的病床,沈棲毫無生氣地躺在上面,像被抽走了靈魂。

 “他暫時還不會醒,您不用太擔心,搶救得很及時也很專業,應該不會造成大腦和其他機能損傷。”護士輕聲安慰,末了又補了一句:“不過具體情況還是要看醒來之後。”

 梁喑摸摸沈棲的額角,站起身看向醫生:“我是他先生,他情況怎麼樣?”

 醫生的說法與梁致謹所差不多,交代了最近要一直住在醫院嚴密監控心電監護,保持良好的睡眠飲食,絕對不能再精神緊繃也不能熬夜。

 -風很冷,像是要從骨縫吹進去。

 沈棲睜不開眼,在黑暗中感覺有一隻手硬生生撕開胸腔,用幾乎碾碎神經的力度在不斷捶打他的心臟。

 哭聲一閃而逝,笑聲也一閃而逝,留下空洞管道里不斷撞擊迴響的嗚嗚風聲,又被陽光曬散。

 灼熱的豔陽下,沈棲渾身都是冷汗與乾涸新鮮交替的血跡,兩人高的草被踩得東倒西歪,在他臉上、手臂脖子上刮出大量縱橫交錯的傷口。

 他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很久已經失去知覺,雙腿也在拼命的逃跑中失去了力氣,供血不足的身體像一臺沒有了汽油供養的老舊機器,即將失去最後一點動力,他想呼救又不敢出聲,怕吸引來追他的綁匪。

 沈棲忍著疼痛,循著記憶往前跑,終於撥開了最後一道綠色屏障,也徹底失去了力氣倒在路邊。

 昏沉著,他看到有一輛黑色的車疾馳而來,他想:不要壓到我……

 那車在他面前半米之處停下來,他眼睛只能支撐著掀開一條微弱的縫,隱約看到一個很高的男人走過來,逆著光投下很大片的陰影落在他身上,看不清面容。

 “小孩兒,你怎麼倒在這裡,有人打你?”

 沈棲想說話,但意識已經支撐不住了,單薄的眼皮顫了顫。

 男人將他抱起來,沈棲有了一點意識,迷迷糊糊地求他:“我妹妹……綁架……求您……救……”

 男人沒鬆開他的手,淡聲交代:“去找找。”

 車門開了又關,男人吩咐開車去醫院,似乎覺得這小瓷娃娃身上沒一塊好肉,抱著的動作也刻意放輕,和前面司機說話的聲音也遙遠又模糊。

 沈棲想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但只來得及聽到了關於他稱呼的半個重音。

 陸?林?梁?

 沈棲努力想要往上攀住他的肩膀,靠近他的嘴唇聽他說清楚自己叫什麼,努力得雙手都在發麻卻怎麼也靠不過去,緊接著被人狠狠一推。

 失重感猝然席捲,他從溫熱的懷抱跌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