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綠 作品

第 50 章 第五十顆星星

一個晚上都沒有音訊。

宋時月第二天早上醒來,手裡還握著手機疊在小腹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點開屏幕,裡面很安靜,沒有新消息。

她不自覺擰眉,下床洗漱,慢吞吞望著鏡子刷牙時,腦中有根弦輕輕一動,擔憂湧上來又被極快壓下去。

一上午的課都心不在焉。

這種莫名的心緒一直持續到了午飯後,下午第一堂課,時針走過兩點,放在課桌的手機突然震動,進來一條簡短訊息。

【外婆走了】

祝星焰只給她發來這麼一句,課堂上老師的聲音瞬間湮滅,宋時月大腦空白了幾刻,本能浮現出的是那日傍晚離開前,老人坐在屋簷下的面容。

她慈和笑著,讓他們有空多回去看她。

未曾想到,第一面竟是最後一面。

宋時月握緊手機,低下頭,喉嚨不禁哽咽,有淚水從眼眶溢出來,模糊視線。

情緒猶如決堤的閘,短短失控幾秒,又被她飛快制止,念及這是在課上,宋時月吸著鼻子,伸手抹乾臉上淚水,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深呼吸幾口,給他回信息。

【你和阿姨還好嗎?】

【外婆走的時候……有沒有痛苦】

剛發出去,下一秒,機身震動。

他徑直給她撥來電話。

宋時月按下靜音,舉手朝老師請假示意。

“老師,我……家裡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先出去接個電話嗎?”

臺上老師聞言一怔,然後點頭。

“去吧。”

宋時月走出教室第一時間按下接聽,走廊悄無聲息,落滿陽光空寂的樓梯口,耳邊響起男生沙啞疲倦的聲音。

“突發的腦梗,護工阿姨第一時間發現,送到醫院已經來不及了,搶救了一晚上,還是失敗。”

“時月,我以後沒有外婆了。”

最後一個字尾音,彷彿聽到了一絲失控的哽咽。

宋時月心也難以自制痛了一下,鼻間酸意復而湧來。

即便電話裡祝星焰短暫情緒失控後,恢復冷靜,告知她一切都好,不用擔心,已經在準備喪事流程,他的父親也趕回家操持著。

他讓她好好上課,安心在學校,等他回來。

宋時月還是心神不寧,煎熬上完一堂課,坐在座位上陷入低落,手裡無意識點開了訂票軟件,翻開機票日期。

最近的一趟航班,在今晚十點。

外院請假並沒有那麼容易,明天還有一場很重要的翻譯活動,夜裡懷著焦慮入睡,還夢到祝星焰,望著她流淚的眼晴,真實得嚇人。

宋時月醒來才發現那一幕是她曾經看過他的一個電影鏡頭,懸崖邊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同現實裡的祝星焰彷彿重疊在了一起。

她再也沒辦法繼續在學校待下去,抓起手機訂票,活動從早上一直持續到下午六點,她從頭忙到尾只啃了幾口麵包,午休間隙加班加點完成課業報告,下午臨結束前成功向老師請到假。

行李早已經收拾好,早上匆匆往揹包裡塞了幾件隨身衣物出門,翻譯工作一結束,宋時月直接從活動地點打車到機場。

時間很趕,好在路途還算順利,掐著點安檢登機,舷窗外深藍天幕一點點轉暗最後變成黑夜。

夜裡十點,飛機降落繁市。

十月京秋已經涼爽,這裡還有夏天餘溫,夜晚吹來的風裡帶著一絲難得的微涼。

宋時月坐上出租

車,報出的是祝星焰地址,師傅好心提醒她,那邊地方很大,步行難以抵達,車子只能送到小區門口。

她說著沒關係,低頭看手機,決定做得突然,沒有空告知他,直到此刻落地才敢同他聯繫,宋時月發出去消息,又不禁忐忑自己的不請自來是否會打擾。

這一切都在門口看見祝星焰時消散殆盡,男生在夜裡穿著一件單薄黑t恤,神情憔悴,見到她從車上下來第一眼,就不顧其他,大步走來把她抱入懷中。

“你怎麼來了。”他臉埋在她的頸間,深深呼吸,宋時月感覺到自己肩頭布料有片刻濡溼,又像是她的錯覺。

夜色昏暗,遮掩住細枝末節,祝星焰抬起頭,未等她看清,手裡已經牽著她往裡走去。

家中一片白色,小樓不復當日的溫馨,紅磚都被喪幡遮擋,靈堂正中擺著老人遺像。

音容笑貌都是往昔模樣。

肖柔一身素縞迎上來,雙眼通紅,握著她的手問候舟車勞頓。

宋時月被祝星焰帶著,對著外婆遺像上了三炷香。

老人生前傳統,講究入土為安,難得清醒時早早就交代過,以後死了要和外公葬在一起。肖柔是獨生女,尊重她生前意願,定下日子明日出殯。

今晚親人守夜,祝星焰留下來看守靈堂。宋時月見到了他的父親,隱隱面熟,依稀曾經在電視裡見過。

似乎對她早早就有了解,兩人碰面,他先是問候,聊起她的學校,然後叮囑她課業為重,中國外交事業任重道遠,未來還在他們年輕人身上。

男人面容端正,眼神清明,望向她時,帶著溫和親切。

宋時月紛雜了多日的心感受到了一絲輕淺撫慰,她頷首應下,語氣敬重道:“謝謝叔叔。”

長輩都上了年紀,尤其是肖柔,幾天未曾閤眼,晚上撐不住,凌晨兩點多,被祝父扶回房間休息,淺寐一會,四五點鐘又要準備發喪。

整個靈堂只剩下祝星焰,他跪坐在桌前,低頭往盆裡燒著紙錢,低垂的眼角,帶著揮不去的紅。

宋時月靜靜陪坐在一旁,夜裡悄無聲息,火苗舔舐著紙錢,他燒完了手裡東西,靜靜抬眼,望向桌上照片。

目光留戀,就像是老人還在。

外邊天色一點點亮了起來,寂靜清晨裡傳來後山鳥雀啁啾,一夜過去,他臉色愈發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唯有眉眼依然深刻清晰。

外婆的靈柩被抬了出去,上山,安置在了外公的墓旁。

封土下葬之後,肖柔和祝父還在山上,處理著後續事宜。

祝星焰提前下來,安靜沉默回到房間。

宋時月再看到他時,是在樓頂陽臺,家裡阿姨做了早餐,她吃過之後,給他端上來一份,印象中從昨晚到現在,他還沒進過食。

朝陽紅豔,未曾感知人世間悲歡離合,依然明亮升起,落在了紅磚上。

陽臺角落養著好幾盆花,仙人掌和多肉在圍欄上擺放著成排,鮮潤飽滿,在陽光下朝氣蓬勃。

男生坐在躺椅上,洗過澡,換了件白色上衣,領口微敞,露出消瘦的鎖骨,垂落的烏黑髮間帶著微微潮溼。

“吃點東西吧。”她端著手裡的小餛飩走過去,輕聲道。祝星焰抬起頭,一言不發,唇角無意識緊抿,漆黑雙眸定格幾秒,在她走近的一瞬,伸手環抱住了她。

他腦袋擱在她腰間,溼潤髮絲沾染衣服,透過布料一點點洇開,傳來絲縷涼意。

宋時月微愣住,動作僵持許久未

動,男生臉埋在她身前,嗓音沙啞乾澀,叫她的名字,低低請求。

“讓我抱一下。”

這個日出的清晨,他抱了她很久很久,宋時月分不清那時他有沒有哭,因為腰間布料,已經被他頭髮打溼。

只記得那天他抬起頭,微紅的眼,無聲望著她。

嘴角往下抿了下,像是莫名的委屈。

他再度重複了遍那天電話裡的話。

“時月,我再也沒有外婆了。”

祝星焰後來和她說了好多的話。

兩人捱得極近,他低頭輕語,如同翻著一本藏在心裡的回憶錄。

他說陽臺裡上的這些盆栽,都是外婆養的,她沒生病之前,最愛蒔花弄草。

以前每天這個點,她都會起床散步,帶他去林子裡面採摘花草菌子。

小時候爸媽忙碌工作,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是在繁市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她最拿手的就是小餛飩,每當他想家了,就會給他做一碗。

後來生病之後,她就趁著清醒時候,一點點把手藝教給了阿姨,每次他回來,就讓阿姨給他做,就像是從前那樣。

他說到後來,看著宋時月端上來的那碗小餛飩,沉默不語,

平復下來的眼角,又無聲無息瀰漫上了潮紅。

最後那碗餛飩,泡軟爛了,宋時月拿著勺子,一口口喂他。

他就著她的手吃下,邊吃邊紅了眼睛。

宋時月以前從來沒見他哭過,這幾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見他難過到落淚。

印象中的祝星焰,總是意氣風發,從容不迫,彷彿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

他們共享了無數次的喜悅,在這裡,第一次分享難過。

她感同身受他的悲傷,為他的落淚想要落淚,親人離別,是世上最難以割捨的痛苦,往後的每一天,想起她,都是人生無法停歇的漫長細雨。

她只願能在他身旁,幫他撐起一把雨傘,陪同他走過這段最艱難的道路。

外婆安葬過後,她又在繁市待了兩天,週一到來,她必須要返校。

祝星焰送她去機場。

葬禮過去幾天,他看起來狀態好了不少,整個人恢復一點精氣神,眉眼間有了生氣。

他把她送到地下停車場,宋時月準備下車,他還要在繁市待一段時間,陪著肖柔處理外婆身後事。

“到學校了給我發給信息。”祝星焰囑咐,她點頭,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猶豫對他說了句。

“你開心點。”

或許是這幾天不知道多少次重複。

昏暗車裡,他垂著眼,溫和注視著她,低低嗯了聲。

“好。”

“那我走啦?”她輕聲告別。

祝星焰沉默不語,車內光線不甚明朗,他眼睫覆蓋,遮住大半情緒,讓人難以分辨。

宋時月剛準備再出聲,面前的人就攥住她的手,氣息蓋下來。

他輕淺吻著她,力度輕柔,慢慢親了她好一會才鬆開,唇留戀抵住她額頭,滿腔情意都化成剋制的一句話。

“我早點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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