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楓 作品

第 26 章 絞羅


駱明煊說三天時間做出紀輕舟想要的料子,居然不是吹牛的。

在他帶走圖紙後的第四天上午,這小子便大搖大擺地開著自己的福特汽車停在了巷子口,從車上抱下一匹絲綢包裹的布料來到了店裡。

彼時紀輕舟正給方小姐定做的那件鵝黃色旗袍上主標。

主標上的圖案是閘北迴來那日晚上設計的。

紀輕舟信不過自己的字跡,就死乞白賴地求著解予安給他提了個行草版的“世紀”,然後自己設計了英文版的標識。

連筆字母故意設計得十分潦草,彷彿波浪裙邊放在漢字版的下面。

在漢字的上方,則是一個小小的兩側帶彎鉤的衣架圖案。

整個商標看起來便像是衣架下方掛了條花紋繁複的小裙子。

商標繪製完畢的第二天,紀輕舟便讓祝韌青帶著圖紙、材料去了趟閘北,開價五分一張的價格請那些繡娘們繡制。

一共訂了五十份,即總價兩元五。

這價格對紀輕舟而言可謂相當低廉,他自己說出這個價格時都覺得臉紅。

還提前和祝韌青溝通如果她們不願接這活,可適當漲個一分兩分。

誰料那些繡娘們壓根沒有抬價,其中兩人直接包下了這活,還嫌活給得太少,只五十份,兩人日夜趕工的,不到三天便繡完了。

於是今早,祝韌青就帶了那五十個繡完的商標回來。

米色絲綢的方形主嘜,上方的小衣架是莓紅色的,下方的中英文商標則為更深的楓葉紅。

為體現顧繡“以針代筆,以繡代畫”的特徵,兩色拼接處,他還設計了間色暈染。

圖案整體精緻中透著點優雅可愛,想必十分討女士們喜歡。

既然繡花都如此平順細緻,好似與織物融合一體,紀輕舟在將其縫到旗袍上時自然更為小心翼翼。

上商標時使用的是與衣架圖案一致的莓紅色縫紉絲線,針法採用是楊樹花針,即俗稱的羽毛繡,務必做到美觀的同時平整服帖無異物感,令顧客穿著舒適。

而正當他縫到一半的時候,駱明煊笑容滿面地抱著匹布料跨進了店裡,朝坐在裁剪桌旁的紀輕舟一抬下巴打招呼道:

“輕舟兄,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怎麼樣,我信守承諾吧,說三天就是三天!”

話落,不等紀輕舟反應,便自己動手解開了布匹上包裹的絲綢,將那新染的料子放在了長桌上。

紀輕舟被打斷工作卻並不生氣,他也十分好奇泰明祥印染的面料成品效果如何。

於是將衣服針線暫時放到一邊,起身查看駱明煊帶來的料子。

駱家是蘇商,駱明煊拿來的自然是蘇羅。

在紀輕舟的設想中,製作施玄曼的旗袍最好是用杭州傳統橫羅。

杭羅輕薄透氣又柔軟飄逸,而其平紋與紗羅組織聯合構成的等距橫條紋,經過染印之後,天然帶著種如隔窗紗觀賞圖景般的古典朦朧效果。

這與他當初透過窗戶繪製的苦楝花枝概念相符,無疑是那件旗袍的最佳選擇。

當然駱明煊帶來的三經絞素羅也同樣絲縷纖細,輕盈柔軟,面料質感上與杭羅相差不多。

雖與他理想中的料子差了幾分半遮半掩的朦朧美,但那極為還原畫稿顏色圖樣的高超印染水平彌補了那點缺憾。

——如畫布般的淡茶底色上佈局恰當地散佈著深淺不一的苦楝花枝,白紫交錯的細小花朵團在枝葉中,遠看如煙似雲,近觀則花瓣簌簌

,生動又具有韻味,彷彿能嗅到其淡淡芳香。

當然仔細觀察,細節處的圖案顏色與原圖對比起來,還是會有些微的色差,這是傳統染色難以避免的,紀輕舟可以接受。

要知道,純手工的篩網印花,每一種顏色都需要單獨製作一個篩網,其工作量是相當複雜龐大的。

故而短短三天時間,能做到這種程度,紀輕舟已相當之滿意了。

假若駱明煊真給到他二十元一匹的定製價,那絕對是在做慈善了,純純的成本價啊……

“這一匹是幾丈?”紀輕舟邊問邊展開布匹,簡單地驗了驗布。

純手工織造的絞羅,印花又如此精美,若非必要,紀輕舟還真捨不得裁剪,更想將它放在箱子裡收藏起來。

“四丈,蘇州機戶所織的三經絞羅差不多都這長度。”

紀輕舟點了點頭,倏然想起一事問:“你們應該也生產四經絞羅吧?”

“有是有,但那玩意兒織起來麻煩得很,少有人會織,價格也頗貴。”駱明煊畢竟從小耳濡目染,即便甚少經手家裡事業,對絲織業也頗為了解。

“你想要這個?那得提前一兩月和我們訂貨,尋常購買是買不著的。”

紀輕舟心中微動,他自然是十分想要的。

若他記得沒錯,四經絞羅,也就是俗稱的吳羅,因工藝複雜繁瑣,人力織造效率低下,元明時期就已逐漸衰落,到了民國被大肆湧入的洋布一衝擊市場,更是直接失傳,近百年後才有人研究恢復其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