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20章 第 20 章

 書商生意也緊跟著火爆起來。

 問題就出在這裡。

 安遠縣只有賀老闆一家書商獨大,生意沒做多久,就被當地的豪紳惦記上了。對方用了許多法子威逼利誘,想從賀家的生意裡分一杯羹,可賀老闆都沒同意。

 沒過多久,官府忽然接到舉報,從賀家的倉庫裡查出了一批禁書。

 書肆被官府查封,賀老闆也因此入獄。

 “朝廷對禁書管制很嚴,販賣禁書,是要掉腦袋的大罪。”賀枕書道,“可我爹不會做這種事的,以前有學子家中貧窮,買不起書,他都會慷慨外借,怎麼可能為了那點蠅頭小利偷販禁書?”

 他不相信爹爹會做出這種事,想盡一切辦法想證明他的清白,可沒能等他找到證據,賀老闆卻死在了獄裡。

 許多人都說他是畏罪自殺,但賀枕書還是不信。

 這才有了後來,他到處為他爹伸冤。

 “原來是這樣。”裴長臨又問,“你懷疑是那豪紳勾結官府?”

 “或許是吧,反正肯定和那豪紳脫不開干係。”賀枕書道,“而且爹爹平時身體很好,會忽然死在獄裡本身就很奇怪。”

 裴長臨道:“殺人滅口。”

 賀枕書重重點頭。

 “但……”裴長臨還是不太明白,“那狀元郎也牽扯進了你爹的案子?”

 “這倒沒有。”賀枕書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是遷怒他。”

 裴長臨:“……”

 “幹嘛用那副表情看著我。”賀枕書憤憤道,“若不是他考中了狀元,江陵府哪會有這麼多人讀書科舉?還偏偏考了個六元及第,他哪怕考得差點呢。”

 裴長臨:“…………”

 遷怒都算了,還希望人家考得差點,這多少有點不講道理了。

 似乎也知道自己這理由站不住腳,賀枕書收回目光,一下一下戳著碗底的米:“我以前很喜歡他的詩作的,可這件事之後,每次一讀到那些詩,就會想到這些糟心事,索性不再讀了。”

 “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我喜歡的文人多著呢,不缺他一個。”

 小夫郎這副模樣格外可愛,裴長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原本是想忍一忍,誰料這口氣忽然沒順得上來,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讓你笑我,活該。”賀枕書倒了杯水,啪地放在他面前。

 裴長臨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咳,灌了一大口水,壓下喉頭火燒火燎的疼:“我沒笑。”

 賀枕書滿臉不信任,裴長臨又正色道:“而且你說得對,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不喜歡他也罷。”

 賀枕書低哼一聲,神色卻也沒有怎麼緩和。

 “別生氣了。”裴長臨勸慰道,“回頭我託人問問,幫你找幾本新上市的詩集回來,一定能有比他更好的。”

 “應該沒有那樣的詩吧?”賀枕書卻道,“我還沒見過誰的詩能寫得比秦大人還厲害,許承志說他是萬中無一,倒是沒有說錯。”

 裴長臨:“……”

 怎麼又誇上了?

 他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吃過了飯,賀枕書與裴長臨乘上牛車準備回村。

 他們似乎正巧撞上了私塾放課的時辰,許多書生打扮的人三三兩兩往鎮外走。賀枕書撩開車簾往外看去,瞧著一波又一波學子說笑著與他們錯身而過,眼底露出點羨慕的神色。

 他從沒有上過學堂。

 就像科舉考試不讓雙兒參加一樣,無論是書院還是私塾,都是不招收女學生的。小時候,賀枕書只能留在家裡,或者跟著爹爹去書肆,趁爹爹忙完生意時纏著他教自己讀書認字。

 “我爹以前總說,這世道對女子雙兒不公平,如果能得到同樣的學習機會,他們不一定比男人差到哪兒去。”賀枕書頓了頓,又道,“他還說,可惜他沒能考中進士,否則一定要建議聖上改革科舉,讓雙兒女子也能進入學堂和考場。”

 裴長臨:“如果是那樣,你一定能高中。”

 “哪有這麼容易呀。”賀枕書搖搖頭,“我爹就是安慰我罷了,科舉考試可不只是簡單背幾本書就行了,還得考經世治國的道理,我哪懂那些東西。”

 “不過要是能考個舉人也不錯。聽說舉人可以自由進出官府,見地方官員不必下跪行禮,如果那樣……我就能見到知府大人,可以給爹爹伸冤了。”

 他這麼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裴長臨。

 後者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賀枕書是不能參加科舉,但裴長臨可以。

 當朝因為前些年戰亂不斷,人才凋敝,廢除了前朝有關匠籍不得入仕途的規則。只要有同鄉與一位秀才作保,無論什麼身份都可以參加科舉。

 賀枕書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往裴長臨的方向挪了挪,眸光微亮,聲音溫軟:“夫君,你有沒有興趣……考個舉人玩玩呀?”

 裴長臨:“……”

 考個舉人,玩玩。

 他知道整個安遠縣一共出過幾個舉人嗎?

 少年的模樣是十分討喜的類型,一雙眼睛明亮又漂亮,當他這樣帶著點祈求的意味,可憐巴巴地看向別人的時候,叫人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都給他摘下來。

 但裴長臨這會兒寧願他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真不成。”裴長臨無奈嘆道,“除了木工圖紙外,我看見字就犯暈,更別提那些文縐縐的詞句。你從我身上打主意,倒不如期待小叔明年能考中秀才。”

 “小叔啊……”賀枕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好像也是個門路。”

 裴老五與裴木匠是分了家的,但他現在讀書全靠裴木匠供著,除了回村時仍然住在他爹孃留下的祖宅外,其他時候與裴木匠家和一家人沒兩樣。如果日後高中,求他幫幫忙,好像不是不可能。

 當然,前提是裴老五能夠考上。

 更為重要的是……他要能安安生生活到裴老五考上那天,而不是又被那輪迴拖回到過去。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治好裴長臨的病。

 賀枕書想到這些又開始擔憂,他輕聲嘆息,沒再說什麼,默默縮回了原位。

 在裴長臨看來,便是有些失落了。

 裴長臨心中忽然被莫大的愧疚感籠罩,他悄然朝小夫郎看去,後者許久沒有說話,還轉頭看向了窗外。

 瞧著就很委屈。

 他一個雙兒尚且敢與官府為敵,他現在只是想讓人幫幫他,為何他試也不試,這麼輕易就拒絕了呢?

 “阿書。”裴長臨輕聲喊他,“你……你真想讓我去試?”

 賀枕書沒有回頭,悶聲道:“你不是不肯嗎?”

 “沒有不肯,我只是……”裴長臨又嘆了口氣,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如果對方真的與官府相勾結,我們一介平民百姓,想翻案几乎不可能。”

 “你放心,我會幫你想辦法。不論如何,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就應該要共進退。”

 “所以,如果最後真的只剩下這個辦法,我……”裴長臨看向小夫郎的側臉,心一橫,認真道,“我可以去試試。”

 賀枕書:“噗。”

 他終於忍不下去,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幹嘛用這麼視死如歸的語氣,好像我是讓你上刑場,而不是讓你上考場似的。”

 裴長臨:“……”

 “好了好了,不笑了。”賀枕書笑夠了,正色道,“方才是與你說笑的,沒想真讓你去考試。就你那身子骨,哪能受得了那挑燈苦讀的罪,安心把你身子養好才是正事。”

 裴長臨按了按眉心,當說不說,竟然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還是謝謝你。”賀枕書眼眸垂下,臉上仍然帶著笑意,“我以前覺得不會人再相信我,也不會有人再幫我了。”

 “但你剛才說你會幫我,你說我們是一家人,我聽到了。”

 “你要說話算話啊,最重要的就是先把病治好,好好活下去,否則你幫不了我的。”

 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才會有更多可能。

 他們才有機會,走出如今的這個困局。

 裴長臨輕輕應了聲:“好。”

 “而且啊,你還是更適合做個木匠。”賀枕書又道,“四書五經那些東西,一點都不適合你。”

 他完全沒辦法想象一個變得滿身書生氣,一開口就是之乎者也、詩詞歌賦的裴長臨。

 那也太可怕了。這話裴長臨就不太認同了,他微微蹙眉:“我也可以試著學……”

 以前,他的確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他現在知道小夫郎喜歡這些,他或許也可以……

 “試著學?”賀枕書眉梢一揚,難以置信道,“昨晚是誰聽我讀書,聽了不到一炷香就睡著的?”

 裴長臨:“……”

 “啊,還有前天晚上,說要陪我練字,結果剛坐下沒多久就開始打瞌睡,差點把我的硯臺都打翻了。”

 裴長臨:“…………”

 “還有……”

 “好了。”裴長臨打斷他,別開視線看向窗外,耳根微微發燙,“我不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