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76章 長安客15




    風若眼睛看著大理寺獬豸帷幕上“公明廉威”的牌匾,眼中微溼,抱臂挺腰:他等著徐清圓將公正給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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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真名晏傾的書生,一生在幽州那樣的地方小人得志,到了長安見山望水,哪裡比得上徐清圓的洞察能力?



    在徐清圓的逼問下,他吞吞吐吐道出真相——



    大魏初初建國時,皇帝便召天下人,說重開科舉。



    這個書生從小讀書,被家人寄予厚望。但是南國時期的科考,他名次極為不理想。他當時可以說生不逢時,因南國很快結束了科考。沒想到龍成元年,科考重新開始。



    那是他這樣小寒門登高的唯一機會。



    他壓力巨大,越臨近日期,越是驚慌。他參與了幾次縣考,皆成績差極。龍成元年的下半年,他又一次名落孫山,渾渾噩噩地回家,滿腦子都是家人失望的嘆息。



    他不敢回去面對家人,鬼使神差下,選擇投河。



    他沒有死掉,被人救了上來。



    他趴在地上吐水喘息,抓緊時間呼吸新鮮空氣,覺得活著還是比死了強。



    這時,他聽到溫和清淺的男聲:“大國初建,百廢待興,此地也不是窮苦之地,你一介書生不思讀書不願報國,你為何要自盡?”



    這個真名晏傾的少年抬起頭,看到了風若那個娃娃臉的年少侍衛後,坐著怎樣一個風華至美的少年郎。



    他坐在半人高的稻草後,九月天高氣爽,日光葳蕤,光華在他身上跳躍流動,潤澤清澈。



    那是夜下明華,海上明珠,在一切荒蕪間徐徐綻放。



    起初書生沒有看清他面容,已覺得那人氣質高渺,如同謫仙,不類凡人。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太子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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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生在公堂上低聲訴說:“他後來告訴我,他在養病,四處閒走,見到我投河,便讓風侍衛救了我。



    “我沒本事參加科考,可我一家人都等著我考取功名……我痛哭流涕,我那時以為我已經死了,見到的是仙人。因為這世間,怎會有他那樣好看的少年郎……我和他說了我的所有煩惱,他當時並沒有吭氣。



    “過了幾日後,他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接受一種人生交換——他來做晏四郎,他來當晏傾,他替我考試,替我家掙功名。只要我將我的身份交出去……只要我以後藏起來,改名換姓,不做晏傾。



    “我自然同意了。晏傾算什麼了不得的身份?街上一抓都一大把。誰不想要偷懶的人生?誰不想要有一個人替自己負重?我覺得讀書多難啊,考試多難啊,即使考中後還得和那些大世家子弟打交道,當官也不見得輕鬆……只要讓他成為晏傾,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這是多麼利於我的交換條件。



    “於是……我就照著他說的那樣,賄賂主考官,到處拜訪高官……”



    百姓們不屑地看著這個人。



    這個書生漲紅臉強調:“可我才是晏傾,我才是!”



    張文:“來人,將所有人押下去……此事涉及太廣,本官要上奏中樞。還有左正卿,也要被審……韋府君,林相,麻煩你二人一併關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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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天光放朗,卻已入夜。



    晏傾與皇帝在芙蓉園的交談結束,起身告退。



    臨去前,皇帝閉著的眼睜開,問晏傾:“你當年為什麼要來大魏當官?當上華天的主人不好嗎?當無冕君王不好嗎?你若不走那一步,今日世人也不會懼怕你到如此地步,不會如此沉不住氣。”



    晏傾清渺背影,驚鴻浮影,雪浪拍案。



    他轉過半張臉,皇帝看到他面上的沉靜安然,如月之升,如天之浩。



    晏傾道:



    “我放心不下。”



    暮烈怔忡。



    他聽到晏傾寬讓平靜的解釋:



    “南國滅後,大魏初建,四處荒蕪,百姓苦頓。我雖自願離開,將一國託付於他人,卻又生怕我選錯了路,生怕百姓過得更加苦,生怕自己辜負太多。



    “我僥倖未死後,心中空茫,不知何往。我的屬下們建議我四處走走,散散心。我本沒有什麼心可散,但我確實在那段時間去了很多地方……比我當太子羨時去過的地方多得多。



    “去的地方多了,見到的百姓多了。我見人人皆苦,見國之艱難,便想我不該那樣頹然,我應該來長安一趟。”



    晏傾向暮烈頷首。



    他撐開傘,衣袂飛揚,走入幾乎沒有雨絲的濃濃夜幕中。那安然自若的氣度,已百鍊成鋼,萬物難摧。



    他輕而靜的聲音,長久地縈繞在暮烈耳邊:



    “我想看一看,國之何往,士之所終。”



    他學了一身本事,有滿肚子的治國理念,他尚未看到這個國家走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他有那麼多同道人先行離開人世。他尚且偷生,他尚且不死,他便想回到一開始的終點,重新開始——



    他想看一看,在無數人的努力下,這個國家要往哪個方向走,士人的終點理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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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浮被大理寺的人扣押,只是因他是京兆府少尹,因這個案子要更厲害的人物來審,他便不會被關押在大理寺,而是會被關在他自己的府邸,等待皇帝來過審此案。



    韋浮臨去前,看眼癱坐在地滿臉茫然的真晏傾。



    真晏傾抓住他衣袖:“韋府君救我……”



    韋浮輕聲:“幸好與我齊名的人,不是你。”



    真晏傾惶然,呆坐。他看到徐清圓向諸人行禮後,在風若的保護下出了人群。他又慌慌張張求徐清圓幫他,徐清圓沒有回頭。



    徐清圓腳步倉促,下臺階後疾奔在夜幕中。



    她像要急著去找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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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浮回到府邸後,收到管事給他的一個字條。



    管事很迷茫:“郎君你在大理寺時候,有人送來了這麼個字條……”



    韋浮打開字條。



    字條上是清麗的筆跡。



    他眸子一縮,認出了這是林雨若的筆跡。



    林雨若在字條上寫:



    “韋郎君,是我冒領了你的小師妹,是嗎?”



    字條後,她畫了幾筆畫:河水上漂浮著一根斷木。



    韋浮垂下眼,捏緊字條,疑慮重重:林雨若不是被林斯年帶走保護起來了嗎?連韋浮自己都不知道林斯年將林雨若帶去了哪裡……林雨若這張字條後的畫,是什麼意思?



    她是在表達怨恨,與他一刀兩斷,還是……在提醒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