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2 太華絕頂別師 煙塵境界結伴

 太華山向來以“險峻第一”聞名於世。登臨絕頂,但見群山蒼莽起伏如龍,滔滔黃河穿過漠漠平原,如絲如縷。

 孟春清晨,雲霧縹緲,煙波浩瀚,群山萬壑朦朧隱現,直如仙境。

 太華絕頂落雁峰上,一道人影飄忽來去,機敏如猿,輕盈似鶴。兩隻肉掌上下翻飛,掌法變幻莫測,勢猛時如火如荼,力道奇勁;勢柔時似鴻落羽,微不可察。

 那練掌法的是個面如冠玉的少年,約摸十六七歲,清新脫俗,身著一襲藍布海青。

 落雁峰南側是直立如削的千丈絕壁,深不見底,危乎高哉!少年竟然毫無畏懼,腳下騰挪閃展,身形飄忽,在崖邊來來回回,真教人膽戰心驚,手裡替他捏了一把汗,擔心他失足墜下崖去,摔得粉身碎骨。

 他將三十六路撥雲見日掌練過一趟,額上滲出一層細汗,這才收勢。調勻了呼吸,又綽起旁邊大石上擱置的一把木劍,使將開來。但見其劍舞龍蛇,抽、帶、提、格、擊、刺、點、崩……一招一式法度嚴謹,勁道恰到好處,儼然有名家風度。

 一套碧海潮生劍法尚未使完,北面雲臺峰上傳來一聲激昂長嘯,聲如洪鐘,響徹雲霄。少年聞聲挽了個劍花,收了勢,展開輕功徑往雲臺峰而去。

 雲臺峰四面懸絕,更加險峻,猿猱愁攀。少年不以為意,步伐矯健輕盈似鶴,足點巉巖如履平地,不多時到了峰頂。

 峰頂上有座小小的道觀,道觀不大,總共五六間小房子。觀門外立著一塊石碑,上刻“玄陰觀”三個遒勁有力的朱漆大字。

 觀門外,一個藍袍老道背手而立,頭髮花白,身形乾瘦,眼窩深陷,目光矍鑠。這老道正是這玄陰觀的觀主,姓胡名升泰,道號枯槁。

 胡升泰見到少年回來,道:“準備下山去罷。”

 少年聽了一怔,拜倒磕頭,道:“師父,弟子犯了什麼錯誤?幹麼要攆弟子走?”

 胡升泰扶他起來,笑道:“不是要攆你走。只是為師所修太陰煉形術第五層的功夫已經趨於圓滿,要著手修行這第六層的‘成道生死關’,非得閉關不可。”

 少年道:“師父既要閉關,弟子自當伺候茶水,侍奉左右才是。”

 胡升泰搖頭道:“這太陰煉形術不同金丹大道,劍走偏鋒,最後一層既然叫‘成道生死關’,那自然是死中求生了。要先死過一次,至於能不能活得過來,什麼時候活過來,全看為師的造化!你留著也沒什麼用。”

 少年對太陰煉形術素來只知其名,再多就不知道了,這時聽得業師說要死中求活,不由得為業師擔憂,急道:“師父,這……”

 胡升泰擺手打斷他的話,道:“‘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這一步總是要走的,成了,白日飛昇,瑤池有位。不成也不妨事,為師這把老骨頭,就算不冒險,還能有幾年活頭啊?”說著伸出雙手。

 少年這才注意到,他左手握著一把劍,右手提著兩個包袱。原來師父早已替他拾掇好了行囊,是決意要他下山了。登時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胡升泰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哭什麼?堂堂七尺的漢子,以後行走江湖,逢敵先打眼淚花,還不教人笑掉了牙花兒?你要是辱沒了咱們上清宗的威名,我可抽你老大的耳光!”

 少年擦乾眼淚,道:“弟子只是捨不得師父。”

 胡升泰知他向來不缺孝心,這時聽他一說,想起師徒日後能否再見還是兩說,揪心不已,把包袱和長劍遞出,嘆道:“傻孩子!這鳴鴻劍削鐵如泥,是咱們玄陰觀歷代觀主的信物,今日傳給你了。這兩個包袱裡有換洗的衣褲鞋襪,還有些盤纏,你帶著路上用。”少年躬身接過。

 胡升泰道:“這麼多年來,你多次問起自己的身世來歷,為師從沒有告訴過你。非是為師有意隱瞞,而是為師的確不知。襄水以前有妖蛟作祟,殘害了不少過往的客商,十七年前為師得悉此事,專程前往襄水除妖。那天是五月十五,為師到襄水時見到一艘被妖蛟擊沉的客船,當時只有一個襁褓在江心打轉,卻不溺亡,那便是你了。那妖蛟當時要吃你,不知道從何處來了一隻道行不淺的青狼,與那妖蛟在江心搏鬥,一直護著你。那青狼雖有妖氣,卻不為天雷所傷,為師當時老大的納罕,想是你冥冥中自有大氣數!”又從懷中取出一枚金鎖。

 少年心頭酸楚,當年的那艘客船上既無他人,想是均已淪為妖蛟腹中之食,師父的言下之意是自己的雙親恐怕也早已喪命妖蛟之口。

 畢恭畢敬地接過金鎖,但見正面刻著“衛憐羽”三字,背面刻的是“丁未、辛亥、戊申、壬子”,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胡升泰道:“這金鎖是你的。你本名衛憐羽,‘憐羽’是愛惜羽毛,有高風亮節之意。名字是挺好的,但人太愛惜羽毛,難免疏遠人群,不近人情,正好你是上清宗‘凌’字輩,我就一直叫你‘凌羽’,這其實是你的道名。”

 少年聽得一怔,他知道自己是師父撿回來的,師父一直叫他凌羽,只當自己姓凌名羽,卻沒想過自己另有名姓。

 胡升泰續道:“你天賦異稟,僅靠龜息法就能修至九四青正,只是還未得祖庭授籙,起不得壇,作不得法。包袱裡有為師寫給正陽真人的信,你趕在今年下元節前,到咱們上清祖庭碧遊宮把信交給他,請他做你的保舉師,給你授籙。”衛凌羽輕輕點頭。

 胡升泰又道:“三十六路撥雲見日掌、七十二路碧海潮生劍法,都是上乘的武學,你以後行走江湖,這兩樣足夠用了。至於那三陰戮妖刀,是玄門三絕劍術之一,如非萬不得已,絕不能在人前顯露,以免引來貪婪小人的覬覦。為師年輕時在江湖上樹敵不少,別人要是問起你的師門來歷,你也絕不可說起是我的弟子。”

 衛凌羽躬身道:“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胡升泰道:“去罷。”

 衛凌羽不捨之情溢於言表,道:“師父,弟子這便走了。”嘴上這麼說,腳下卻如生了根,踟躕難行。

 胡升泰想起自己半生孤苦伶仃,獨居太華絕頂,後來撿回了這個便宜徒弟,朝夕為伴十七年,早已視如己出。今晨別離在即,卻不知相見何秋,心頭也是難以割捨。

 衛凌羽道:“師父,弟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胡升泰沉默片刻,心想:“難得他一片孝心,總得留給念想給他。”捻起一枚石子給他,道:“為師往這石子裡灌注了真氣,倘若為師修為大成,神念一動,這石子就會碎成粉末,那時候你再回來。”

 衛凌羽有了盼頭,接了石子下山。他自幼蒙師父教導,輕功不俗,平日在太華山各個山峰間往來瀟灑如風。此刻下山,心中難決,腳下如灌了鉛般沉重,飄然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