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18 皮裡陽秋懷不軌 爾虞我詐生是非

 西陵縣城北,矗立著一座恢宏的大宅,宅邸為五進院落,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院內房屋鱗次櫛比,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亭臺樓閣星羅棋佈,飛簷斗拱,雕樑畫棟。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富麗堂皇,一副氣派景象。大門匾額上書“太守第”三個鎏金大字。

 後院的一間小樓上,衛憐釵的母親嵇氏雲鬢散亂,獨坐在窗前,面前的琴臺上架著一把古琴。她十指在琴絃上一按,旋即彈了下去,輕哼出一首歌兒: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琴音和歌聲中飽含著無限的悲涼,直教見者生悲,聞者落淚,肝腸寸斷,道不盡的惆悵,說不完的彷徨。

 一曲終了,嵇氏哭成了淚人兒,辛澀的心房裡,獨餘一份透骨的寒意。

 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枚斷了繫繩的金鎖,捧在手心裡,呆呆地望著,不由得痴了,喃喃地自言自語起來:“孩子,你這些年餓了冷了,誰來管你?受人欺辱,誰來護你……”

 抬頭望向窗外,彷彿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個夜晚,六賊闖進船艙,丈夫一力抵擋,終因敵眾我寡、實力懸殊落了下風,又遭了賊人暗算,慘死在她眼前。她當時傷心欲絕,在昏迷之前將孩子拋進了襄水。

 追憶那一晚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嘴裡唸叨著:“你不會怪為孃的狠心罷?”

 衛憐釵站在門口,不敢打擾母親。母親的失心瘋由來已久,聽父親說,從她一出生到現在,母親就一直神神叨叨的。只是今天不同尋常,母親自打從江邊回來,瘋病發作得更厲害了,而這似乎都與母親在江邊撿到的那枚金鎖有關。

 其時在江邊,母親昏過去得早,以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她並不清楚,但衛憐釵可是從頭到尾地看到了,她親眼看見這枚金鎖是衛凌羽和那蒙面人相鬥時落下的。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這金鎖為何會讓母親的瘋病加重。半晌,還是決定去找父親,將這件事告訴他。

 一進到父親的房中,就迫不及待地說出了傍晚在江邊遇刺的事。

 她的父親正是江夏郡太守衛耀宗,其人身材魁梧,濃眉方臉,蓄著五綹美須,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說不出的威武。

 他一聽那刺客正是前幾日行刺他的人,立即站起身來,緊張地問道:“釵兒,你沒事罷?”

 衛憐釵怔了一怔,道:“爹,我沒事。”從小到大,父親對她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的,自打二孃生下兩個弟弟,更是對她不聞不問,她從沒在父親身上看到過如此關切的眼神。

 衛耀宗長出了一口粗氣,捋了捋頜下的鬍鬚,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心底泛起一絲暖意,暗道:“原來爹爹是疼我的,只是平常不說罷了。”但想那蒙面人主要是行刺孃親去的,便道:“爹,你怎麼不問問孃的安危?”

 衛耀宗恍然驚覺,道:“哦對,你娘怎麼樣了?”

 衛憐釵道:“娘這會兒很不好,她撿到了衛公子身上掉下來的……”話未說完,便被衛耀宗皺著眉頭打斷了:“衛公子?什麼衛公子?”

 衛憐釵醒悟自己失言,她自來對父親畏懼什多,父親問起,不敢欺瞞,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和衛凌羽相識的經過。

 衛耀宗臉色一沉,道:“我平時不愛管你,讓你這丫頭失了禮教。咱們家與趙家訂下了婚約,本月十五趙安就要迎娶你過門,你竟敢私會陌生男子!”

 衛憐釵登時如被澆了一頭涼水,心頭冷寂,原來父親畢竟不是真疼她,只是要她平平安安地嫁給趙安。

 衛耀宗抬起手來,正準備打她一個耳光,忽然又放下了手,道:“後來怎樣?”

 衛憐釵怯生生地道:“後來……後來就是今兒傍晚的事了,母親去江邊,說是祭奠爹……”抬頭看了父親一眼,見他沒有發怒的意思,續道:“娘突然就吐血了,然後暈倒了。我立馬抱住了她,然後那個刺客就來了……”

 衛耀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這些你剛剛說過了。”

 衛憐釵點了點頭,續道:“後來衛公子從柳樹上跳下,跟刺客打在了一起。他們交手的時候,刺客扯斷了他脖子上戴著的金鎖,他當時沒有察覺。刺客不是他的對手,避戰逃走。他去追那刺客,再沒回來。娘醒過來之後,看到那枚金鎖,就莫名其妙地又哭了一場,回來後也不跟人說話,要麼一個人自言自語,要麼就是彈琴唱歌,一會兒又說‘兒子回來啦’什麼的。”

 衛耀宗瞿然而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雙手突然按住了她雙肩,喝道:“你剛說金鎖,什麼金鎖?”

 衛憐釵看到父親雙目圓睜,表情變得猙獰,說不出的可怖,雙肩更是被他捏得生疼,一股懼意湧上心頭,道:“就是那種長命鎖啊!爹爹,你捏疼我了!”

 衛耀宗氣得將她推開,一把打翻了几上茶盞,喝道:“你適才說那天在湖上遇到那個小畜生的時候,張二虎和牛賁也在,是也不是?”

 衛憐釵被嚇了一大跳,道:“張二叔是在,牛賁是誰啊?”

 衛耀宗怒吼起來:“就是那個赤膊漢子!”

 衛憐釵連連點頭,道:“是啊!他也在,怎麼了?”

 衛耀宗冷笑連連,突然,臉上的可怖神情都煙消雲散,如雨過天晴。沉聲道:“釵兒,你孃的瘋病著實教我頭疼,這麼多年了,我也沒有法子治好她,這都成我心裡的一塊鬱結了。適才是為父的不是,你回去歇著罷。”

 衛憐釵覺得父親有些奇怪,但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只好輕輕地點了點頭,轉出門去了。

 衛耀宗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又放了下來,眉頭緊鎖,自言自語起來:“真是那個小畜生麼?他既與老二、老四碰過面了,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