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18 皮裡陽秋懷不軌 爾虞我詐生是非

 就這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直到夜幕籠住了長空,繁星掛滿了霄漢,才從椅子上站起身,換上了一襲黑衣,往腰後掛了一把刀,套了一件斗篷,兜起寬大的兜帽戴上,一張臉都被遮住了,這才開了門,悄然出屋。

 到門外,張望了一會兒,見夜深人靜,鬆了口氣,避開宅中守夜的護院,躍上屋頂,如夜梟般乘著月色,悄無聲息地出了離開了宅邸。

 衛憐釵回想起母親的失常,父親的失態,夜不能寐,感覺到胸悶,走到前院透氣,正好看見一個黑衣人在正屋屋頂上貓著腰行動。

 心想正屋是父親所居,前幾日的那刺客究未緝捕成功,這人多半是那刺客,半夜前來恐怕不懷好意。正要出聲驚動家中護院,卻見那黑衣人身形一展,竟然奔出了府外。

 見那人渾身都罩在斗篷裡,看不清身形,輕功身法竟爾與父親有些相似,心下一驚,不敢聲張,心裡頭起了老大的疑雲。

 衛耀宗身為江夏太守,對西陵縣城的佈局瞭然於胸。繞開了城中巡邏的官兵,一直奔到城西的一家書鋪門首方才止步。見四下裡無人,快步走到了書鋪門前,連連敲門。

 片刻之後,一人出來開門,正是日前同酒博士一起在雲夢澤放鸕鷀捕魚的赤膊漢子。他掌著油燈,看到衛耀宗一身夜行人的行頭後怔了一怔,道:“大……衛大人?”

 衛耀宗輕聲道:“是我。”不待赤膊漢子相讓,閃身進了書鋪。

 赤膊漢子的右眼皮跟著油燈的光焰跳動了一下,警惕起來,手不自覺地往後摸了過去,按住別在後腰上的短刀。

 衛耀宗掀開遮住大半張臉的斗篷,五官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為陰翳,道:“有酒麼?燙一壺來,陪我說說話。”

 赤膊漢子戒心不減,懷揣著滿心疑惑,請他到裡屋坐定了,燙了一壺濁酒,又切了幾片熟羊肉,一併端來。

 衛耀宗提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又要給赤膊漢子斟酒。

 赤膊漢子惶恐起身,按住他手裡的酒壺,道:“我來就好,我來就好。”

 衛耀宗也不與他爭,笑吟吟地看他斟滿了酒,才道:“牛賁,你近來怎麼樣?”

 牛賁道:“小人守著這間書鋪,雖說賺不了幾個錢兒,吃穿用度倒還過得去。大人過得怎麼樣,還如意麼?”

 衛耀宗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地說道:“我這些年一直從西陵縣令做到了江夏太守,沒怎麼提帶你們幾個老兄弟,你們心頭一定有氣,是不是?”

 牛賁忙搖頭道:“不敢,不敢。”忙把話頭岔開,道:“大人怎麼穿成這樣來了?”

 衛耀宗聽他說的是“不敢”,而非“沒有”,澀澀一笑,道:“我大搖大擺地來惹人生疑,你這書鋪可就熱鬧了。”牛賁聞言並不吭聲。

 衛耀宗又道:“其實這些年我沒顧纏幾個老哥兒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老四,咱們當年為什麼來這裡,你不會忘記罷?”

 牛賁道:“這個忘不了的。”

 衛耀宗道:“那就是了。我一直不跟你們往來,是為你們著想。前幾日我遇刺的事你應該知道了。”

 牛賁點了點頭,道:“知道的。看到衛大人安然無恙,小人也就放下了。”

 衛耀宗道:“我的名聲我自己知道,江夏人人恨我入骨,你一定認為行刺我的刺客是江夏的百姓。我告訴你,我跟那刺客動過手,他的武功路數可不一般,是廷尉府裡的路數。”

 牛賁臉色變了一變,欲言又止。

 衛耀宗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道:“我的用意你們是猜不透的,可廷尉府派人找上門來,我也不得不跟你說了。咱們哥兒幾個一天不死,有人心裡就一天不得踏實。我這些年不提帶你們,只給你們一些小本錢,做些小買賣,實是教你們小隱於野,不得嶄露頭角,那些人才不盯上你們。”飲下一杯酒,續道:“老四,你這會兒心裡正在說:‘既是如此,你當初做什勞子的官,咱們一起當個販夫走卒不行麼?’是不是?”

 牛賁被拆穿了心思,嘴角微微一抽,辯解道:“不是這樣的……”

 衛耀宗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道:“老四,其實你想得差了。咱們做的那檔子事,走到哪兒都有人找上門兒來,我需要做這個官來當擋箭牌的。”

 又斟了一杯酒飲盡,見牛賁不說話,道:“老二、老三這些年怎麼樣?”

 牛賁道:“二哥開了家酒肆,生活還能對付。三哥嘛,雒陽淪陷的那一年他就出家了。”頓了一頓,抬頭瞄了一眼衛耀宗,續道:“他總說東都淪陷,咱們難辭其咎,整日價念什勞子的經,消什麼惡業。”

 衛耀宗緩緩點了點頭,道:“他雙腿殘廢,行動不利索,肺上有舊傷,總是咳嗽,我不便照應,還要辛苦你跟老三,多加照拂。還有,你們幾個都要小心些,廷尉府的人既然找上了我,保不齊也會對你們下手。”說到這裡,稍一停頓,眼圈兒有些紅了,悵然道:“我有些想老五、老六了。”

 牛賁聽得鼻子一酸,道:“大哥,你……”

 衛耀宗飲盡杯中酒,放下酒盅,道:“咱們兄弟好些年沒痛痛快快地吃酒了,換大碗。”

 牛賁聽他真情流露,胸中一熱,立即換來了大碗。

 一連幹了三大碗,衛耀宗藉著酒勁發作,又說起了一些陳年往事,牛賁聽得性起,似是也回到了當初的歲月中,跟著附和起來。

 酒過三巡,牛賁興沖沖地道:“大哥今晚要是不說這些話,小弟怕是會一直誤會大哥到死。我只道大哥做了官後,是瞧不起這一幫老兄弟了,沒想到這其中另有隱情,大哥一直惦記著弟兄幾個。”

 衛耀宗道:“咱們是患難與共的兄弟,我哪能忘了你們?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為了咱們哥兒幾個的身家性命,這些年我也不得不如此了。不過看你們衣食無憂,日子過得還算順當,我也就放心了。”

 牛賁道:“大哥你也知道,咱老牛是個粗人,不愛讀書,開這個破書鋪本是為了餬口的,沒想到這些年下來,牛嚼牡丹也好,總之讀了幾本書,也會‘之乎者也’地說上兩句了。哈哈!”衛耀宗聽了一笑,沒有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