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22 密道逃出生天 精舍問明前怨

 今早精舍裡的小沙彌外出採辦蔬菜歸來,說太守第圍了大量官兵。他心思活泛了起來,料必與衛凌羽有莫大幹系,城門守備或許鬆懈許多,便想乘機出城。哪知到了城門口,依舊的守備森嚴。

 他那晚見衛凌羽能躲開衛耀宗的“陰手刀”,自必武功超凡,心想自己如想活命,非得鋌而走險,助衛凌羽脫險不可。城門口的官兵雖多,但憑衛凌羽的武功,要殺出城去應當不是難事。

 他知道一條通往太守第的密道,於是順著密道潛入太守第,正好那時衛劉二人被火箭迫得無處藏身,而他剛掀開密道口的蓋子,就被衛凌羽聽到了響動。

 臨近城門時,迎面一人策著一匹馬風馳電掣。馬上乘客一見著衛凌羽,嬌叱一聲:“籲!”一扯韁繩,胯下棗紅馬揚蹄嘶鳴,那人業已按著馬背躍下馬來,撲至衛凌羽跟前,道:“衛公子,救救我娘!”

 衛凌羽看清了那人五官,什感詫異。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早前被趙安迎娶過門的衛憐釵,卻不知她為何在此,身上的鳳冠霞帔也換作了另外一身短打,女扮男裝,行色匆匆,神情焦慮,似是遇上了什麼要緊的大事。

 他不解地道:“衛姑娘,你……你怎麼在這兒?”

 衛憐釵似是見著了救星,一把攥住他的手,語帶哭腔:“衛公——哥哥,娘說你是我哥哥,快隨我去救咱娘!”

 衛凌羽身軀一震,顫聲道:“你說什麼?”

 衛憐釵道:“來不及詳說了。快去救娘,晚了就來不及了。”

 衛凌羽聽得胸口一熱,一口答應下來:“好!”躍身上馬,牽住衛憐釵的手,將她拉上馬背,向劉憲章道:“劉大哥,你先出城!”說完猛抖馬韁,棗紅馬奮蹄奔出。

 劉憲章喊了他兩聲。棗紅馬神俊非常,已馱著他和衛憐釵馳出老遠。

 他自來身世成謎,一直對此念茲在茲,這時聽衛憐釵說竟稱是自己的妹妹,那太守夫人竟是自己的母親,心亂如麻,恨不能插翅飛到那太守夫人面前,問個明白。

 太守第中,天一道人眼見屋內火勢起來,卻聽不到衛劉二人的動靜,有些疑惑。一擺手,示意弓兵停下,縱到屋門前,右掌劈出一道無形勁氣,給那房門劈得四散。

 再向裡一張望,不見了衛劉二人的蹤影,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掌交替而拍,真氣鼓盪起來,將火勢迫向兩側,屈膝直衝入內,只見屋內的牙床斜斜地立在一旁,已經燒成了焦木。地面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赫然在目。

 天一道人氣得渾身發顫,叫道:“人跑了,快調水龍滅火!”言罷,跳進洞口,去追衛劉二人。

 屋外一干人等面面相覷,明明衛劉二人已成甕中之鱉,卻不知他們是如何逃走的。但他們功力不如天一道人,不敢直入火海一探究竟,只好聽從天一道人的安排,先調水龍滅火。

 衛凌羽策馬馳騁,在衛憐釵的指引下,直奔到了都尉官邸。此時都尉府張燈結綵,府中喧囂一片,熱鬧非凡。

 他解下佩劍,交託與衛憐釵保管,教她在外候著,隻身邁近大門。門丁上前阻攔,被他一記手刀斬頸,暈了過去。他步入大門,穿過垂花門,趁著廳上眾賓客互相飲酒攀談,無人注意,順著遊廊繞行。

 到花園假山後潛伏下來,待到一名丫鬟路過,往外一竄,捂住她的口鼻拖到假山後,道:“我放開你,你不要聲張。不然小心自己的小命!我且問你,新娶的少夫人在何處?”

 那丫鬟戰戰兢兢地道:“在……在後院,右首第三間房。”

 衛凌羽打暈了丫鬟,潛進後院。這時都尉府上賓客眾多,皆在前廳席上,後院反倒沒人。推開右首第三間房的房門,閃進裡面,悄悄地將門關上。

 屋內紅帳錦被,青籮牙床,一名身著鳳冠霞帔的婦人斜斜地躺在床上,正是嵇氏。

 衛凌羽吃了一驚,箭步衝到跟前,見她牙關緊咬,雙目微閉,氣若游絲,面泛青氣,顯是服毒自盡。急忙握住嵇氏手腕,尚有脈搏體溫,這是服毒不久,還有得救。立馬在她心口一點,嵇氏身子微顫,胃裡痙攣起來,吐出一堆晦物。

 他急欲問明真相,顧不得汙穢骯髒,將嵇氏抱起,幾掐人中。

 嵇氏悠悠醒轉,滿眼迷惘,道:“這是到了陰曹地府麼?”衛凌羽正要說話,嵇氏眼神忽然明亮起來,怔怔地看著他,見他的五官模樣像極了先夫,眼眶不由得紅了,顫聲道:“你……你是憐羽?”

 衛凌羽悲喜交加,泫然欲泣,一個“娘”字在心頭千迴百轉,便欲出口,可事情真相不明,又生生忍住了,道:“衛……衛夫人,您真是……真是我娘麼?”

 嵇氏體內餘毒未散,氣力萎頓,這時乍見了日思夜想了十七年的兒子,喜不自勝,哽咽道:“你是十月廿八的生日。”

 衛凌羽再難自抑,抱緊了她,喜極而泣:“娘,娘!”嵇氏雖然見過自己的金鎖,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可如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又何必以此推算自己的生辰?可見她本來就知道自己的生日。

 嵇氏也哭出聲來:“娘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天可憐見,讓我們母子得以聚首!”母子兩人抱頭痛哭,淚如雨下。

 孃兒倆個得續骨肉之情,悲中帶喜,享受著突如其來的絲絲縷縷的溫馨。正這時,門外忽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少夫人,怎麼了?”

 衛凌羽聽了一驚,急忙止住了哭腔。他們母子骨肉相聚,欣喜若狂,鬧出的動靜不小,渾然忘卻身在虎穴之中。

 他忙將嵇氏背起,道:“娘,咱們先離開這兒!”身子一伏,踹門而出。

 門外聽到動靜的丫鬟本就疑心,突兀見到一人破門而出,受驚尖叫。衛凌羽這時顧不得藏匿身形,揹著嵇氏直奔前院。

 府上賓客見得衛凌羽揹著一人出來,正自驚疑,卻聽一聲怒喝傳來:“誰人在本公子婚禮上鬧事?”一人已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一身喜服,面泛怒容,眼神裡閃爍著怨毒的光彩,正是趙安。他一看清了衛凌羽的面貌,叫道:“好啊!原來是你小子!”趙安那日在湖中受了衛凌羽戲弄,一直暗恨於心,此刻見他竟又來生事,新仇舊恨疊加,怒火交迸,一拳劈面打來。

 衛凌羽斜身一讓,趙安使過了力道,撲了個空,腳下一個趔趄。回身正要再打,卻見他背上之人竟是太守夫人嵇氏,而非適才娶進門的衛憐釵,不禁赧然一呆,心頭生出老大的疑竇。

 衛凌羽不多睬他,兀自往外衝去。府上護院這時趕到,前追後堵,衛凌羽一概起腳踹出,摔落四處。席間賓客眼見不好,紛紛四散奔走,一時間場面混亂無已。

 衛憐釵正在外焦灼等待,見他揹負了母親奔出,撲上前來,叫道:“娘!”

 衛凌羽放下嵇氏,回頭見大門中尚有數十護院絡繹追出,對衛憐釵道:“你帶孃親先走,我來斷後。”衛憐釵知他武功高絕,這些護院斷然攔他不住,牽過棗紅馬,催促嵇氏上馬。

 嵇氏才與兒子重逢,哪肯教他隻身犯險?不肯上馬。衛憐釵只好用強,自己先行上馬,在母親肩頭一提,拽上馬來,嬌叱一聲:“哥哥,劍!”拋出長劍,雙腿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衛凌羽抬手接了劍來。他雅不欲節外生枝,但如不將都尉府眾護院打倒,對方勢必百般阻撓,不會放他們從容離去。

 展開追風逐電,腳下疾如旋踵,衝進眾護院當中,拳來還拳,足來還足,身子忽左忽右,盡展七十二路撥雲見日掌的神妙,迫得一眾護院手忙腳亂。

 又使上了三尸怪招,時而橫臥於地,待敵攻到時突然倒立而起,以足尖踢其面門;時而盤坐如鐘,忽地騰起身來,起個“擺蓮腿”的前奏,中途卻騰地向後一個筋斗,落下時伏在地上,雙腿一蹬,如蛤蟆破土前撲,掌上攜千鈞之勢推出,勢如破竹,無人可當。總之怪招迭出,只給一干護院看得眼花繚亂、打得落花流水。

 回過頭來,見棗紅馬已經馱著母親和妹妹去得遠了,瞧不見了蹤影,便即放開腳步去追。他輕功極高,內功悠長,這一邁開步子,直奔城門方向,很快就追上了棗紅馬。

 嵇氏見他平安歸來,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這才放心。

 未到城門,一騎忽然迎面馳來,馬上乘客正是劉憲章。也不知他倉促間是從何處截獲了這匹馬來,那酒博士被他橫置在鞍韉前。

 劉憲章與三人一照相,立即抖起韁繩,胯下黑馬人立嘶鳴,堪堪落穩。那酒博士被顛得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劉憲章這當兒哪顧得上他的死活,道:“兄弟,那妖道追出來了,城門戒嚴,怕是出不去了。”

 衛凌羽犯起了愁,道:“那麼咱們這下怎麼辦?”劉憲章濃眉緊鎖,一時間也拿不出主意。

 衛憐釵忽道:“咱們去我們師父那裡,請她老人家收容。”

 劉憲章冷笑起來:“衛小姐出的好主意,令尊難道不知道妙音是你師父麼?”衛憐釵登時啞口無言。

 嵇氏忽然臉色劇變,渾身都若篩糠,道:“你……是你!”

 衛憐釵見母親失態,順著她目光看去,見她瞧的是酒博士,詫異起來:“這不是張二叔麼?”向劉憲章道:“這位大叔,你捉了他來做什麼?”劉憲章置若罔聞。

 酒博士被橫放在馬背上,面朝大地,並未看到馬上的嵇氏,但聽嵇氏聲音熟悉,抬頭瞧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苦也,苦也!他媽了個巴子的,這娘兒們竟也在這兒,老子這條老命看來是活到頭兒了!”

 嵇氏盯死了酒博士。酒博士心頭髮毛,背上冷汗直冒,多虧他腦筋轉得快,叫道:“喂,喂!你們都愣著幹嘛?去到城西的竹林精舍避避風頭!”心頭暗道:“老和尚,兄弟這當兒對不住你了!不過如不是性命攸關,老子說什麼也不會把禍水引到你身邊來!”

 劉憲章若有所思,道:“好,咱們就去竹林精舍。”撥轉馬頭,叫酒博士指路。

 衛憐釵見母親蕩蕩默默,臉色忽悲忽怒,問道:“娘,怎麼了?”嵇氏不答。衛憐釵呼哨一聲,拍馬追上。衛凌羽緊隨其後。

 到了竹林精舍,劉憲章提著酒博士躍下馬來,前去敲門。衛凌羽這時心思俱在母親身上,攙了嵇氏下馬,見她一直恨恨地盯著酒博士,大感奇怪,看向衛憐釵。後者輕輕搖頭,示意不知。兄妹兩個俱各如墮五里霧中。

 不多時,寺門向內拉開,精舍裡的小沙彌迎出門來,合十鞠躬:“阿彌陀佛。諸位檀越……”直身時看見被劉憲章挾在肋下的酒博士,吃了一驚,續道:“啊!張檀越,你怎麼給……給……”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酒博士無奈苦笑:“煩請你給你師父通報一聲,就說有一幫好朋友前來拜會。不過你師父腿腳不便,沒有我這麼好的輕功,也不必親自出來接待了。”

 那小沙彌侍奉老和尚多年,從未見過除酒博士之外的眾人,見衛凌羽和劉憲章攜有兵刃在身,將信將疑,請眾人進了客堂,自去後堂知會老和尚。

 那老和尚本來在後堂午睡,小沙彌進房將酒博士的話轉述了一遍,說酒博士帶了四個生人,一箇中年、一個青年,還有兩個女客,自己卻給那中年挾在腋下。

 那老和尚雖然終年參禪唸經,早年卻是個老江湖,心頭一片雪亮,尋思:“我雖然腿腳不便,但憑一雙鐵柺,出門待客還是可是容易。他給人擒住了夾在腋下,說這番話是提醒我萬萬不可出去。”他深悔早年做下的一樁錯事,自入佛門以來早晚懺悔,目下碰上了這事,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於是吩咐小沙彌先去客堂奉上茶點,自己則整理了僧衣,拄著雙柺前去會客。

 眾人進到前廳,劉憲章放下酒博士,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嵇氏厲聲道:“惡賊,你可還認得我麼?”酒博士聽她這句話,冷不丁抖個激靈,額頭上冷汗涔涔,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