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乞魚 作品

28 最是險惡稱江湖 兼予良善是人間

 衛憐釵奇道:“難不成他們是給人折磨成這樣的?”

 茶博士冷笑起來:“那兩個孩子不是拐來的,就是買來的,給人以採生折割成這副樣子,博人同情。我這麼說,姑娘你肯定不信。你去瞧瞧那兩個孩子,問他們幾句話,看他們會不會說話。”

 衛憐釵將信將疑,問衛凌羽要了一把銅錢,走過去丟到那中年乞丐的破碗裡,後者大溢感激之辭。她沒睬那個中年乞丐,而是問了兩個男童幾句話。兩個男童神色茫然,似乎聽不見她說話。

 衛憐釵又問了幾句,得不到回應,走了回來,道:“他們是聾子。”

 茶博士道:“那是被人刺聾了耳朵。還有,他們被餵過啞藥,是不會說話的。”衛氏兄妹相顧駭然,全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慘絕人寰之事。

 衛憐釵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道:“你怎麼知道?你跟那臭乞丐是一夥兒的?”

 茶博士起初看她貌美如花,穿著講究,以為她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卻沒想到她手上勁道不小,竟然比自己大上許多,自己竟掙不開身,道:“姑娘,可不興胡說!這話可是亂說的麼?人販子拐了孩子來,品相好的賣給沒有子嗣的人家當孩子,差勁的就搞成殘疾,賣給這些好吃懶做的假乞丐。嘿!這種事多了去了,您二位少出門,自然覺著新鮮,小的可是司空見慣了。”

 衛憐釵顫聲道:“官府……就不管麼?”

 茶博士道:“姑娘,您先放開了我。”衛憐釵鬆開了他,他左顧右盼,見附近沒人,壓低了聲音,道:“人販子給這些孩子刺聾治啞,就是怕他們洩露了機密,官府拿不到憑證,怎麼管?再說了,這年頭哪兒都不太平,官府也管不過來。我看你二位都是有武藝的,不過小的多嘴提醒您二位,您二位既沒什麼江湖經驗,出門在外,還是擦亮了眼睛,事事多加小心。”

 衛憐釵沉默半晌,向衛凌羽道:“哥,咱去殺了那個臭乞丐。”

 那茶博士聽她開口就是一個“殺”字,嚇得吐了吐舌頭,不敢作聲。

 衛凌羽嘆了口氣,道:“殺他倒是容易,那兩個孩子怎麼辦?要一直帶在身邊嗎?”衛憐釵神色黯然,沉默不語。

 茶博士道:“這位爺臺說得不錯。這世上看不過眼的事多了,您二位還是先顧好自己罷!一個假乞丐你們殺得了,那些個狗官也殺得了麼?”

 衛憐釵怒道:“那些狗官?哪些狗官?你說明白!”

 茶博士見她一語引來行人注視,忙抬起雙手,道:“哎呦!姑奶奶,你小點兒聲!”

 衛憐釵道:“你剛說狗官,什麼狗官?是鄧縣的縣官做什麼惡了麼?”

 那茶博士本是好心勸諫她的,一見她這副神態,哪敢再多嘴?轉身就要進茶館裡去。

 衛憐釵一把按住他肩頭,道:“你要是不說,姑奶奶割了你一雙耳朵!姑奶奶說得出做得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茶博士轉過身來,哭喪著臉,道:“乾符十四年的王嘉之亂你知道罷?”

 衛憐釵點了點頭,道:“知道。聽說那王嘉是你們鄧縣人,因為殺了幾個公差,落草為寇,做了一家山寨的頭領,糾集了十萬多人馬,帶著一幫泥腿子攻下了鄧縣、朝陽、新野諸縣,驚動了朝廷,最後還是南陽太守發兵鎮壓,殺賊五千,擒住了賊酋王嘉,梟首示眾,平息了這場動亂。這是三年前的事了,你說來幹麼?跟你所說的什麼狗官有什麼關係?”

 那茶博士道:“這事起因還是三年前燕國進犯,朝廷加徵錢糧,下級官府層層加碼,王嘉繳不上錢糧,給公差一頓打。他氣不過,才殺了公差。他打下了鄧縣、朝陽等縣城是不假的,但他手底下只有一千來號人,哪兒來的數萬人?”

 衛憐釵奇道:“一千來號人?那殺賊五千又是怎麼回事?”

 那茶博士苦笑道:“那是官兵圍剿王嘉的時候,趁亂殺了三四千百姓,多報數去冒功的。太守張釗早就調去做京官啦!”衛氏兄妹駭然大驚。

 衛凌羽道:“你說的是真的?”

 茶博士道:“那還有假?小的當初在地窖裡躲了半個月,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不敢外出一步,生怕自己的腦袋坐不穩,左邊耳朵給官兵削了去。”士卒戰場殺敵之後,須斬下敵人左耳以計軍功,是名斬馘。

 衛凌羽呆立了半晌,道:“官府尚且如此,何況是百姓。走罷。”

 兄妹兩個頭一次聽說官府竟有如此髮指惡行,簡直匪夷所思,駭人聽聞。牽馬出城,才上馬背。耳際猶自縈繞著那茶博士剛剛的話,心頭沉重,信馬由韁,更不催鞭。

 衛凌羽又想起了母親臨終時的遺言,她教自己克紹箕裘,繼承父親遺志,可是他一來不知如何報效國家,二來反問自己內心,這樣的朝廷、官府,是否值得自己效力?

 正彷徨間,突然聽衛憐釵低聲啜泣起來,道:“小釵,好端端的,幹麼哭了?”

 衛憐釵伸指揩淚,道:“哥,咱們今後怎麼辦?”

 衛凌羽怔了一怔,才明白她的意思。她雖然學過武藝,但從小長於官宦之家,不是江湖人士,這幾日長途跋涉,她嘴上不說,實際上很不適應這樣的生活。

 其實即是江湖人士,也不全是仗劍天涯的,大部分人是有家室的,也有自己的行當可幹。他也是因師父閉關,被迫下山,以後的日子還長,自己浪跡江湖倒也無所謂,妹妹是女兒身,難道教她一直跟著自己居無所定、四處漂泊麼?

 沉思了一會,道:“咱們找著祖母,等我幫林姑娘辦完王屋山的事,就去投奔外公。”

 衛憐釵道:“你也一起麼?”

 衛凌羽搖了搖頭,自己一介男兒,何必寄人籬下?

 衛憐釵道:“那麼你做什麼去?”

 衛凌羽道:“不知道。”下山之時,師父只吩咐他前往東海碧遊宮受籙,至於受籙之後該去做什麼,師父沒說,他也沒想好。

 其實他心裡最想的,還是回太華山去,那裡比世俗清靜許多。想到這裡,不自禁地摸出了師父給他的那枚小石子,捏在手心摩挲了一會,放回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