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27 章 三公子,我們和離...

 “郡王妃,您真是大羅神仙”笨拙的將士過於激動一時尋不到詞語來形容。

 徐雲棲笑了笑,扶幾起身,太久沒動,身子免不得晃了一下,好在有一雙手及時拖住她,溫聲道,“辛苦了。”

 徐雲棲轉身對上丈夫清雋的目光,咧嘴一笑,搖搖頭,“無妨的。”

 這一笑頗有幾分令燈火褪色的瀲灩,倒叫裴沐珩有些失神。

 抬手將早準備的溫茶遞給她,徐雲棲果然是渴了,抱著茶盞大口大口喝,銀杏將醫囊收好綁在腰間,又將醫箱扔給桃青,騰出一隻手給徐雲棲撫背,“姑娘,您慢點喝,別嗆到了。”

 眾人笑。

 繃了一日的情緒因為這一笑緩解。

 燕平進來,先看了一眼躺在長几上的兒子,燕少陵面色白如雪紙,呼吸卻是平穩許多,他長吁一氣,對著尚立在圍帳一角的徐雲棲長身一揖,

 “郡王妃救命之恩,燕家沒齒難忘。”

 徐雲棲站著受了他的禮。

 這等場面,她司空見慣,內心毫無波動。

 即便那個人是當朝首輔。

 喝完茶轉身與賀太醫等人道,“接下來該如何安置,想必諸位比我熟稔,我便告退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營帳,徐雲棲抬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問道,“什麼時辰了。”

 裴沐珩目光注視前方,不知在想什麼,沒有立即答她,等到妻子看過來,才回道,“戌時三刻了,餓了麼?我們去錦棚用膳。”

 徐雲棲餓過頭了,反而沒有感覺,“車上吃吧。”再過一會就到亥時,她得早些回去歇息。

 賬外女眷已陸陸續續離開,零星幾位宮人在收拾錦凳與高几,只裴沐珊攙著燕夫人立在賬外,待要與徐雲棲行大禮,

 “郡王妃大恩,老身永不敢忘,他日待陵兒好了,再登門致謝。”

 徐雲棲辨出老夫人氣息不穩,恐心衰乏力,遂從腰間錦囊掏出一小瓶,倒出一顆棕色藥丸給她,“此為保心丸,夫人服用一粒,會好受些。”

 隨後與裴沐珊道,“他命已保住,修養數月便可如初。”旋即話音一轉,“你跟我回去嗎?”

 裴沐珊往裡抬了抬下顎,神色悵惘,“我再看他一眼。”

 徐雲棲不再多言,便與裴沐珩往馬場外走。

 行到一處錦棚,見熙王妃和熙王坐在其內,熙王瞧見二人連忙招手,“陪著你們母親先去馬車,我這就去接珊珊。”

 女兒受此大挫,他不放心。

 夫婦二人來到臺階下立定,彼時熙王妃由郝嬤嬤攙著已站起身。

 熙王妃雙目染了清霜似的,晦暗地看著徐雲棲,想起方才女眷們的竊竊私語,心倏的一絞,淚水滑落眼眶,

 “徐雲棲,你到底是什麼人哪,你這身醫術哪裡來的?”

 她踉蹌一步,下了臺階,來到徐雲棲跟前,

 婆媳倆從未離得這麼近。

 徐雲棲步伐不退,先是一陣茫然,旋即漸漸冷清,回她道,“是我跟一江湖郎中所學。”

 外祖父早就交代過她,任何時候不要提他老人家的名諱,只道江湖郎中便可。

 徐雲棲牢記在心。

 熙王妃給氣笑了,她抬袖拂了一把淚,不斷

搖頭,頭疼得幾乎要炸裂,卻猶自忍著,一字一句道,

 “今日之事我自當感激你,多虧你幫了珊珊,只是,我也必須告訴你,堂堂郡王之妻,竟是個拋頭露面的女醫,你讓他臉往哪兒擱,你想過.”

 “母親!”裴沐珩嚴厲地止住她接下來的話,轉身吩咐侍從,“將王妃攙去馬車,回府歇著。”

 郝嬤嬤等人不敢違拗,勸導著道,“王妃,這是在外頭,有什麼話回去說.”

 熙王妃想起自己文武雙全的兒子,滿京城最出眾的兒郎,卻娶了這樣一位妻子,有如明珠蒙塵,心裡難受得似壓了一塊石頭,更有一股難以遏制的絕望在胸口縈繞,徐雲棲今日挺身而出,固然可佩,可是她兒子怎麼辦?

 熙王妃一路心如死灰回了府。

 徐雲棲委實沒料到熙王妃反應這麼大。

 性命攸關之際,她不可能袖手,也不能袖手,這是她身為大夫的使命。

 徐雲棲沉默著沒動。她這一生見過太多人對她感恩戴德,還是頭一回有人嫌棄她的醫術,是她低估了女子行醫對皇家造成的影響。

 裴沐珩神色倒是辨不出喜怒,他看著柔秀的妻子,伸出手牽起她,“咱們先回馬車。”

 手被他握在掌心,有一抹溫暖的力量滲過肌膚,傳入肌理,徐雲棲轉身過來,燈火稀稀疏疏,在他清雋的面龐搖曳,他神色依然是沉穩的,她卻敏銳察出幾分不同。

 半刻鐘後,夫妻一道坐上馬車,已有食盒擱在小几上,徐雲棲先吃了幾口裹腹,裴沐珩也陪著用了些,全程二人沒有任何交流。

 吃完,裴沐珩親自收拾食盒,掀開車簾,遞給外頭的黃維。

 馬車緩緩往王府駛去,遠處皇城燈火通明,巍峨的城樓被五六顏色的光芒妝點,褪去了幾分肅穆莊嚴。

 徐雲棲看了一會兒,將簾帳掛在銅勾,任平晚風徐徐掠進,安安穩穩坐在塌上吹風,默坐了片刻,她轉眸看向裴沐珩,

 “抱歉,我不知這樁事給你們造成這麼大困擾,我並非有意瞞你。”

 “去年除夕那場大雪,你著侍衛送我去醫館,我以為你會曉得。”

 裴沐珩偏眸靜靜看著她,深邃的瞳仁流淌著幾分難以明辨的幽澤,“與你無關,是我這個丈夫不合格,不夠關心你。”

 她明明坦誠自己擅長藥理,是他錯會,不知她身懷絕技。他一直以為他對妻子還算不錯,今日之事狠狠給他提了個醒,他才知他對徐雲棲遠不算用心。

 徐雲棲莞爾一笑,強行被聖旨綁架在一處的夫妻,沒有任何感情基礎,裴沐珩能做到這一步,徐雲棲已經很滿足。

 她眼梢微彎看著他問,“是不是讓你掉面子了?”

 裴沐珩心情頓時有些複雜,卻還是立即搖頭道,“沒有,我很感激你,若非你,妹妹往後陷入巨大的痛苦中,這一生會如何,難以預料,此外,夫人本事,令我欽佩。”

 “是嗎,”徐雲棲再次莞爾,“往後我還會如此,你能接受嗎?”

 她語調一如既往輕柔溫軟,目光定定看著丈夫,沒有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這一回,裴沐珩沉默了。

 自從他參與奪嫡,他很清楚地知道他需要一位怎樣的妻子,出身名門,端莊大方,品行出眾堪為官宦女眷表率。

 皇帝賜婚打亂了他的計劃,起先他不滿,直到朝夕相處半年,見妻子溫柔嫻靜,性情灑落大方,他心想他無需一位名門之妻給他助力,如徐雲棲這般能安穩地替他持家,他亦滿足。

 只是若妻子行女醫之道,出入城中給人治病,恕他不能接受。

 眼下妻子剛剛經歷一場勞累的診治,不是說話的時機,裴沐珩琢磨著回頭尋個機會好好與她解釋。

 “你累了,我們先回去休息。”他語氣照舊溫和。

 徐雲棲收回視線,慢慢明白過來,雙手交握搭在膝蓋,漸而又放開,她抬眸看向窗外,光怪陸離的燈芒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閃爍,東一家炊煙裊裊,西一院宴席囂囂,甚至她還聽到有妻子扯著嗓氣罵丈夫的腔調,

 萬家燈火徐徐在余光中撤退。

 這樣的畫面在她人生裡並不鮮見。

 她已不記得多少個日夜,跟隨外祖父白日行馬,夜裡乘船,就這樣坐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她絕不會因為任何人和事停止自己腳步。

 熙王府不能接受,她也不勉強,嚴格來說,她已違反了新婚之夜的約定,她退出。

 風吹亂了她鬢角,裴沐珩再一次瞧見那一抹血色凝固在她髮梢,手臂抬起,白皙修長的指骨伸過去,在他即將替她剝落那一絲血痂時,那張明致面龐再次轉過來,眼底笑意不褪,

 “三公子,我們和離吧。”

 裴沐珩的手僵在半空。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麼麼噠。

 熱風穿林渡湖而來,拂開她鬢角的碎髮,露出一張無比清致的面容,徐雲棲神情凝重扶住燕少陵抽搐的雙肩。

 竹篾插

入他左背,離心口位置極近,形勢不容樂觀。

 第一要務得先切斷竹篾,方能處理傷口。

 先判斷一番形勢,徐雲棲果斷開口,“來三名男子,抵住他下顎,膻中,腰腹三處,控制住他雙腿。”

 混亂之際,這樣一道篤定的嗓音反而給大家注入強心劑,燕家的僕從似找到主心骨,很快照辦。

 裴沐珊愣愣看著突然鎮住場子的嫂子,遲鈍地往後讓開位置。

 銀杏連忙從人群一側繞至徐雲棲身旁,迅速將醫囊攤開,這是一個用牛皮製成的皮囊,將上頭繫帶解開,分左右兩半,上面嵌著密密麻麻的小口袋,每個口袋裡插著各式各樣的醫具。

 上百雙視線牢牢注視著她,個個交織著好奇與驚懼。

 徐雲棲目光釘在燕少陵傷處,抬起白皙的掌心,“鉸刀。”

 銀杏利落掏出一枚銀色小鉸刀放在她手中,刀刃薄而亮,在豔陽下綻放出五色光芒,眾人甚至來不及細看,便見徐雲棲抬手小心翼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那竹篾給鉸斷,快到燕少陵的身子幾乎都沒有抖一下。

 就在這時,燕少陵貼身侍衛擰著駐守在馬棚的一名太醫過來了。

 那太醫年紀三十上下,擰著個醫箱滿頭大汗奔過來,待瞧見一女子蹲在燕少陵身後,登時便愣住了。

 侍衛幾乎不假思索出聲,“這位少夫人,煩請讓開,讓太醫給我家公子診治。”

 徐雲棲全神貫注,壓根沒聽到,再次吩咐,“剪刀。”

 銀杏一面將剪刀遞給自家姑娘,一面冷冷回過眸,眼風掃過去,目光尋了一圈,最後落在一個裝扮像是太醫的男子身上,

 “竹篾插入燕少公子心臟附近,口中淤血堵塞,有氣絕之症,敢問這位太醫,你診治得了嗎?”

 楊太醫頓時一噎,比起一位女子搶了他的位置,他更震驚燕少陵的傷口,探頭往他面色一瞧,已慘無人色,太醫心頓時沉入谷底,這等傷勢,不知太醫院掌院範太醫來了能否處置,他沒有顧上跟銀杏爭辯,反而連忙吩咐身側醫童,

 “速速去接了範太醫和賀太醫過來。”醫童領命而去。

 燕少陵的侍衛急得雙眼冒火,衝到徐雲棲跟前,

 “這位娘子,太醫來了,還請您讓開,我家少公子性命攸關,由不得耽擱”

 他話未說完,人群后傳來一聲力喝,

 “放肆,徐娘子乃針灸名醫,豈容你質疑,讓她診治,出了事,本王一力承擔。”

 裴循急急忙忙搭著內侍的胳膊,快步來到人前。

 眾人見十二王發了話,紛紛後退。

 裴循迫不及待往徐雲棲望了一眼,小姑娘已手執剪刀,正打算剪開傷口附近的衣裳。

 瞧見這等光景,在場所有女眷均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沒認錯,這位便是熙王府三公子新娶的媳婦,她竟是個大夫?

 一個女人竟然堂而皇之去看男人身子,眾人一面驚歎,一面紛紛咋舌不已,除了裴沐珊,所有女眷紛紛背身離場。

 裴循看著她,面上交織幾分複雜,旋即吩咐楊太醫,“過去幫忙。”

 楊太醫繞過人群蹲了下來,燕少陵的侍衛替過一位老僕,雙手扶住燕少陵身子,抵住他不叫他撲倒,卻還是含著淚憂心忡忡問徐雲棲,“徐娘子,您有把握嗎?”

 徐雲棲無心回答他,也沒有功夫。

 她一面剪衣裳一面指揮,

 “速速準備一盆溫水,抬來一條長几並錦杌,我要將患者安置上去。”

 “銀杏,去馬車取來醫箱,準備止血粉。”

 裴循抬抬手,示意侍衛行動。

 銀杏這邊要動身,裴沐珊的丫鬟桃青擠在人群中哽咽著開口,

 “銀杏姑娘,東西在哪兒,你告訴我,我去取。”

 她看得出來銀杏是徐雲棲左右手,一時離不得。

 銀杏立即清脆地回,“在馬車坐塌下方,那個銀色的箱盒。”

 “我明白,我這就去。”桃青拔腿就跑。

 這邊燕夫人已由人攙著顫顫巍巍過來了,在她身後則是幾位王妃並其他重臣官眷。

 “少陵,少陵”老人家尾音發顫,淚水在眼眶晃動。

 裴循見狀,連忙使了個眼色,目睹燕少陵慘狀的文如玉迅速轉身攔住了燕老夫人,“老夫人,您先別急,少陵是受了傷,如今有”文如玉往人群深處那一抹倩影瞥了瞥,咬牙道,“有一位大夫正在診治,他一定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燕老夫人見兒子被人牆層層包圍,不留一絲縫隙,心中便有不妙之感,

 “你讓開,讓我瞧一瞧.”

 文如玉心疼地哭出來,“您就別瞧了”

 這時,裴沐珊從人群中退出來,她僵如礁石來到燕夫人跟前,行了個大禮,“夫人.少陵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傷在後背,情況不大好。”她哽咽著,

 老夫人何等機敏,便知兒子出了大事,眼底的光登時便欺滅了,身子搖搖欲墜,癱

在丫鬟懷裡。

 熙王妃與秦王妃等人急急趕到,熙王妃見女兒失魂落魄般,趕忙衝過來將她雙臂摟住,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的兒,你怎麼樣,傷著哪了?”方才瞧見女兒墜馬,她魂都快嚇沒了。

 裴沐珊搖著頭淚如泉湧,“我沒事是少陵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如今危在旦夕。”

 說完,她雙目淬了毒似的朝不遠處的小郡主射去,小郡主心知捅了大簍子,嚇得躲在丫鬟懷裡嚶嚶不敢吱聲。

 熙王妃臉色一驚,連忙扔開女兒,往人群前探身望去,只一眼就愣在當場。

 侍衛火速抬來一張長几,幾人小心翼翼將燕少陵抬至其上,前方四人拖住他身子,兩人控制住他雙腿,將整個背心露給徐雲棲,而那個平日呆頭呆腦的小兒媳婦,穿著一身素裳有條不紊手執針具,開始給燕少陵清理傷口。

 她神情鎮靜專注,表情紋絲不動,就彷彿一尊精雕的女觀音,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信賴,與平日那笑吟吟不諳世事的模樣判若雲泥。

 熙王妃儼然不敢置信,腳步踟躕著再也不曾往前一步。

 這時,錦樓與馬場之間那道小門被推開,裴沐珩領著幾位太醫,飛快往這邊奔來。

 前方人影幢幢,嗡嗡聲一片,除了女子細碎的哭聲,其中有一道嗓音格外乾脆利落,彷彿是珠玉一般很清晰地與眾人分別開來。

 “震針!”

 “坎針!”

 “坤針!”

 “乾針!”

 “艮針!”

 隨著步伐越近,她嗓音更加清晰,連著那張臉也奪目地撞入眼簾。

 面容皎若明玉,沒有絲毫瑕疵,神情注視前方一動不動,彷彿被時間封印。

 徐雲棲每吐露兩字,銀杏輕車熟路把對應的銀針遞給她,那一根根銀針又長又直,落在她白皙柔軟的掌心,由纖纖玉指捏著,精準無誤插入傷口附近五大經脈,幫助燕少陵止血固氣。

 離得最近的楊太醫目不轉睛盯著,眼底明明含著幾分興奮,如此別具一格的灸法令人拍案叫絕,五針下去,血勢很快就止住了,燕少陵短促的呼吸也有所平穩。

 裴沐珩那一刻呼吸屏住,腳步頓在那裡,腦海有畫面翻騰,

 “你懂藥理?”

 “我頗擅藥理。”

 當時覺得這姑娘大言不慚,竟毫不謙虛,如今才明白,她是太謙虛了,那無懈可擊的專注表情,熟練輕盈沒有一絲猶豫的施針技巧,一舉一動無不彰顯大醫風範。

 腦海裡那張笑吟吟乖巧溫順的小臉,與面前冷靜堅毅的面孔無限交織重疊,令裴沐珩生出幾分恍惚。

 這一瞬,他不知是與有榮焉更多,還是對未知的好奇與擔憂更多。

 她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裴沐珩心底一時湧現幾分難以捉摸的情緒。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幾位太醫爭先恐後往裡擠,盯徐雲棲盯得入神。

 年紀輕輕,下針精準,雙手穩如泰山,這份本事令人歎為觀止。

 一看便是師承大家,掌針經驗非常豐富的熟手。

 賀太醫懸著那顆心就這麼落了下來。

 燕少陵有救了。

 僅僅是這一眼,令隨行而來的五名太醫,六名學徒紛紛駐足觀候,無一人上前干擾,更沒有人質疑。

 傷口處的那枚竹篾依然突兀地杵在其上,竹篾有一寸寬,從竹竿損壞程度判斷,進去怕有兩寸,徐雲棲判斷竹篾離心臟很近,接下來需要將竹篾取出,方能處理傷口縫合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