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30 章 跟我回家!

 “當時有當時的情非得已,如今有如今的天時地利人和,陛下已開尊口,三公子何不順水推舟。”

 “她嫁到王府也沒過過好日子吧?三公子捫心自問,您不曾嫌棄過她的身份?您的母親不曾看輕她?而我們蔣家不會,我們蔣家上上下下只會將她視若珍寶”

 他提到珍寶二字時,連著眼色也溫柔了幾分。

 “放手吧,三公子。”蔣玉河再次懇求。

 裴沐珩臉色終於維持不住鎮定,慢慢低沉下來。

 他對徐雲棲確實有太多虧欠,可讓他放手,他做不到。

 “讓開。”他淡聲道,依舊保持風度。

 蔣玉河看著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容,終於忍不住了,“三公子,汝之抱負,在下或許猜到一二,你與她始終非同道之人”

 裴沐珩冷冽的眼風掃過去,逼近他一步,“你既知我心有抱負,便要清楚,我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說了不會放手,神仙也攔不住,還是你敢拿蔣府上下上百口人與我為對?”

 蔣玉河的話一下子被扼在喉嚨口,久久盯著裴沐珩,裴沐珩臉色始終沒有半分變化,蔣玉河氣得俊朗的身影輕輕一晃,“你有你的天地,她有她的舞臺,你不該束縛她.裴沐珩,你當真對她有意,就更不能束縛她.”唇齒間每一個字嚼出來都是痛楚。

 裴沐珩沒有與他爭辯下去的必要,“你怎知她與我在一起沒有自由?”

 越過他大步入內,只見醫館內人來人往,有避風雨的過路客,有焦急買藥的僕從,更有面無表情卻冷靜從容的醫士,暗衛及時擠進來往樓上指了指,裴沐珩迅速上樓。

 比起嘈雜的一樓,二樓便安靜多了,確切地說是有一道清亮的嗓音悠悠迴旋,破開世間一切紛繁。

 “人共有十二經脈,手太陰肺經,足陽明胃經十二條經脈互為表裡,最後又聯成一條整脈,每每相接之處便是一處要害,俗稱十三隘,咱們十三針,便是在人身上擺陣下卦,坤主地,震表雷八卦五行相生相剋,相佐相成。”

 “人若康健無礙,則經脈處處通,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師傅說過,無論

何種情形,只要打通這十三結,萬病可除”

 “此女腹中胎兒恐已窘迫,上下乾針,穩住氣脈,下下坤針,穩住血脈,水火相纏,兩儀化四方,四方幻萬象,則生生不息”

 裴沐珩踏上廳堂,來到那間雅間對面的桌椅落座,隔著一扇門,他聽著那從容的腔調,沒有一絲軟糯,堅毅冷秀,毫不遲疑,裴沐珩心裡的躁意也跟著被慢慢撫平。

 透過薄薄的窗紗瞧見她修長的天鵝頸輕輕一探,手起刀落,不消片刻,她手中托出一嬰兒。

 這是一場絕無僅有的接生,胡掌櫃連連稱奇,這等詭譎本事他也只在古籍中華佗病案上瞧見過,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胡掌櫃從她手中接過艱難產出的孩兒,滿臉動容,稍稍給孩子清除汙穢,再拍一拍小臀,敞亮的啼哭劃破陰霾的天際,一道新生命就這麼降臨了。

 雅間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屬哭成一團。

 “生了,生了!”

 “大夫,我女兒怎麼樣啊?”老太太扒在窗戶口熱淚盈眶地問。

 胡掌櫃的將嬰兒交給醫童,轉臉朝著門口方向喊道,“放心吧,徐娘子正在診治呢。”

 老太太聞言懸著心稍稍鬆懈,佝僂的身子順著門板滑落,激動道,“徐娘子真是菩薩轉世,方才太醫院那位老太醫都說無濟於事了,偏生她把人救了過來。”

 沒多久,孩子被抱了出來,大家迫不及待圍了上去,對著胡掌櫃感恩戴德,胡掌櫃笑著擺手,“謝我作甚,該謝徐娘子,若非徐娘子破腹取子,那必是一屍兩命。”

 眾人一聽破腹二字,目瞪口呆,胡掌櫃的又是一番解釋,好在老太太還算開明,抹著淚道,“只要人活著,什麼都好.什麼都好。”

 裴沐珩靜靜坐在一側,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桌案上紫砂茶壺滾燙,他斟出一杯,給她冷著。

 孩子雖是取出來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徐雲棲從未時一直忙到申時末,總算是幫著將胎盤處理乾淨,並給傷口縫合,結束時,她雙腿都站麻了,脖頸也一陣痠痛,她晃動了下脖頸,交待銀杏如何照顧那產婦,便推門而出。

 感激聲伴隨哭聲蜂擁而什麼,卻見東窗下坐著一人,那人身姿端秀靠著圈椅,手中捏著一隻茶盞,目光隔山隔水般投來,罩著一層捉摸不透的冷意。

 徐雲棲打發人群,走近他,“三公子,您怎麼來了?”

 和離書遣人送來便是,何必冒著大雨親自跑一趟。

 她面色明顯虛乏,嗓音甚至有些乾啞,裴沐珩曉得她累了,心中的怒意不知不覺便壓下了。

 徐雲棲目光隨後往他四周掃,手裡空空如也,兩名隨侍身上也不見一物,徐雲棲滿臉莫名,再次問道,

 “您來做什麼?”

 窗外風雨漸漸停了,天色漸開,隱隱有一線天光從烏雲中灑下,映得那張側臉白皙明銳,裴沐珩就這麼站起身,漆黑的目光凝著她不動,朝她伸手,

 “跟我回家。”

 徐雲棲這下是徹底愣住,茫然看著他,半晌沒有動彈。

 默了片刻,她道,“三公子,您要明白,我不會為了你改變我自己。”語氣一如既往平靜堅定,

 裴沐珩眼神深了一分,手抬得更近,

 “我再說一遍,跟我回家。”

 獨屬於男人那身清冽逼人的氣息壓迫而來,徐雲棲眉尖微蹙,添了幾分無奈,

 “您去一趟皇宮吧,如此我們都解脫了,誰也不礙著誰.”

 這一番話與蔣玉河如出一轍,裴沐珩心口的駭浪幾乎要膨出來,給氣得往前一步,結結實實將她纖細身影罩在跟前,徐雲棲被他逼得往後一退,整個身子撞在一條擺滿醫案的長几上,裴沐珩雙手撐過去,將她禁錮在長几與他胸膛之間,望著她剔透的眼質問,

 “於你而言,婚姻是合則聚不合則分是嗎?”

 每一個字千鈞般壓下來,

 “於我而言,婚姻是承諾,是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四個字眼不停在她腦海迴旋,徐雲棲神色有那麼一瞬的怔忡。

 裴沐珩見她沒有反應,幾番想強勢去拽她的手,終是沒捨得,語氣放軟了幾分,

 “咱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起晚啦,給大家拜年啦,兩百個紅包,麼麼噠。

 馬車離開王府,一路順著崇文門裡街往南。

 從徐雲棲上馬車,章氏便握著她的手不放,耐心開導女兒,

 “無妨的,好女不愁嫁,瞧,你這還沒和離呢,蔣夫人聽了消息便上了門.”

 徐雲棲知道章氏心裡不好過,笑著寬慰她,“讓您擔心了,您能來接我,我很高興。”

 章氏卻沒能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傻孩子,我豈能讓你看人臉色過活,我早聞熙王妃不是個好相與的,日夜替你懸心,今日也算如願。”

 然後拉著徐雲棲說起蔣家如何如何,徐雲棲靜靜聽著沒有回她。

 過去她著實視蔣家為一門好

姻緣,如今卻不可同日而語,她嫁過人成過親終究是夫妻間的疙瘩,日積月累便生齟齬,這樣的例子她在外頭屢見不鮮,嫁人不是她必行之路,她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

 馬車行了一段,徐雲棲便掀開簾子吩咐車伕,

 “去城陽醫館。”

 章氏微愣,“去醫館作甚?”

 徐雲棲清脆地回,“我有東西落在那裡。”

 章氏沒多想,絮絮叨叨問起昨日救燕少陵的事,“你也太莽撞了,那麼多太醫,怎麼就非你不可呢,下次若非必要不要出頭了”

 銀杏坐在下方錦杌,幾度要開口解釋,徐雲棲卻是笑著頷首,“母親教訓的是,女兒下次注意。”

 就在這時,馬車行至與橫向大街長安街交界的鐘樓,雨突然從半空澆下來,一輛馬車的車軸壞了,堵在半路,攔住了這一行的去路。

 銀杏見狀立即掀開車簾往外張望,尚沒瞧清楚路況,卻一眼認出停在斜對面那輛馬車,車伕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一撮黑鬍鬚,一身湛衫,身形魁梧,眉目低垂,一看便是不大好惹的。

 銀杏盯荀家的梢已久,認出這是荀允和的車伕,立即放下車簾朝徐雲棲使了個眼色。

 徐雲棲詫異,掀開一角車簾,一眼瞧見對面車簾被捲起,那人胳膊挨著車窗,露出一截緋紅的衣角。

 徐雲棲猜到緣故,默默將車簾放下,

 身後章氏也談起了那些嫁妝,“嫁妝不必要了,我算了算,裡頭都是他們王府的東西”

 徐雲棲在這時突然轉身抱住了章氏,軟聲撒著嬌,“娘,您別說了,您什麼都別說了,我沒有在意那些.”

 章氏一怔,繃了一日的淚終於在這時決堤,她已不記得女兒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撲在她懷裡撒嬌,從什麼時候起,她總是笑吟吟接著她進門,又歡歡喜喜送她離開,漸漸的,她們娘倆一兩年見不著面,甚至連她喜好也一無所知了

 無邊的愧疚如這場雨急澆而下,是一種澀澀的縈繞在心口說不出的疼,想當初她剛生下來,她與丈夫是何等歡喜,如珠似玉疼著,將她養成村裡遠近聞名的小霸王。

 雨聲越出話。

 阻塞的馬車終於被移開,車道通了。

 荀允和放下手中書冊,往半空望了一眼,深穹聚如濃墨,雨珠如針漫天砸下來,落在他眼瞼,他顧不上疼,只在心裡恨,那場雨怎麼就不能及時一些。

 兩輛馬車一南一北交錯開,罩著煙雨朦朧背道而馳。

 兩刻鐘後,徐雲棲母女抵達城陽醫館。

 醫館側巷搭了個長棚,每月初一醫館大夫在此免費給人義診,以來博取名聲。

 徐雲棲扶著母親下馬車來,跨進側門,又順著簷角進了醫館後門。

 胡掌櫃的不在,幾位藥童在各自忙碌,沒有人迎上來,這不是章氏第一回來醫館,沒計較禮數,隨意打量兩眼,便道,“東西落在哪兒,快去取了來,雨越來越大,咱們早些回去。”

 章氏說完卻見女兒亭亭立在樓梯口,臉上笑意不減,握著她的雙手卻垂了下去。

 “母親,對不住了,我沒打算跟您回徐家,謝謝您今日來接我,我很開心。”她這樣道。

 章氏聞言臉色就變了,“這怎麼行,你不跟我回徐府,你去哪?”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環顧這間簡樸的醫館,“你想留在這裡?你瘋了,且不說旁的,蔣家還在門口等著你呢,玉河對你的心思你該懂啊.”

 徐雲棲不等她說下去,淡聲道,“母親,您不要替我做主,我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當初我之所以願意在徐家落腳,也是為了尋找外祖父,您以後想來探望我,隨時來這裡,但我不會跟您回去。”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勸道,“雨越來越大了,您快走吧。”

 章氏淚再次滑落下來,伸手去拉她,“囡囡,徐家好歹是你的家”

 一聲囡囡令徐雲棲生出一絲恍惚,這個暱稱太久遠了,久遠到她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了,很多年前她曾盼望有人在清早的炊煙中,在夜深人靜的床榻間喚這麼一句,可惜沒有。

 眼看母親的手伸過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徐家不是我的家,我沒有家。”她語氣突然冷淡下來。

 章氏聞言人一下子就定在那裡,那一臉的錯愕彷徨窘迫與愧疚久久交織著,淚珠盈滿眼眶,就彷彿是被撥開衣葉的嫩蕊,虛弱到一碰就要破碎。

 徐雲棲不再做理會,轉身上了樓。

 雪白的裙衫隨風飛揚,那疾快的腳步一下一下叩擊在她心尖,章氏眼睜睜看著那道柔韌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裡,心如同被掏空似的,失魂落魄。

 醫館二樓有個偌大的廳堂,東面有兩排被隔開的雅間,平日供病人診治,西面則有個三居室,是胡掌櫃特意留給徐雲棲的寢室,徐雲棲上樓便聽得有雅間傳來病患痛苦的呻//吟,她將包袱交給銀杏,連忙踵跡過去。

 有些病人住得遠,需要日夜在此就診,便乾脆住在這裡。

 徐雲棲進去看望一番病患又回了西院,

銀杏已將醫囊和包袱都收拾好,只是小丫頭挨著桌案站著,眼角明顯紅了一圈,徐雲棲自顧自倒了一杯茶,一面喝一面問她,“有這麼難受嗎?”

 銀杏轉身過來不解問她,

 “姑娘方才為何要與夫人說那句話,您是沒瞧見,夫人離開時可傷心了。”

 印象裡,徐雲棲幾乎沒有動過怒,也從不與人惡語相向,今日卻與章氏說了這樣的話,是八百年頭一遭。

 徐雲棲明白了銀杏的意思,她擱下茶盞,摟著她雙肩道,“傻丫頭,我不這麼說,往後她便牽掛著我,總想著替我張羅婚事,讓我與她一道在京城落腳。”

 “可你想一想,熙王府在意兒媳婦拋頭露面行醫,徐家就不在意嗎?蔣家真的能毫無顧忌?徐家往後也是要躋身京城名流的,我不想拖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