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30 章 跟我回家!

 徐雲棲目光越過她落在窗欞外,“等給胖妞胖嬸報了仇,咱們回荊州,往後天大地大,我與她見面的次數只會更少,我這麼做,她只會越放得下我,久而久之,也就丟開了。”

 銀杏與她主僕十多年,太明白她的性子,抽抽搭搭點了頭,“原來如此。”只是心裡越發突突得疼。

 這時,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聽到胡掌櫃大聲呼喚,

 “徐娘子,快來救命,這個孕婦難產,已在府上熬了一整日,如今胎兒胎位不正,脈象十分不穩!”

 徐雲棲聞言神色一凝,二話不說拾起銀杏擱在桌案上的醫囊,快步迎去廳堂。

 銀杏看著她乾脆利落的背影,拂了拂下顎的淚。

 原來有爹有娘,也不一定有家。

 徐雲棲壓根不知小丫鬟一肚子愁腸,她拿著醫囊先一步進了診室,胡掌櫃招呼人將那名奄奄一息的孕婦擱在床榻上,孕婦的家人個個淚流滿臉簇擁著,其中那老婦人更是不停朝徐雲棲和胡掌櫃作揖,

 “求求大夫救救我女兒,我那殺千刀的女婿,竟是想棄母留子,我不答應,這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嬌嬌女,怎麼能讓她就這麼去了?我老潑皮硬著頭皮將人搶了回來,送來醫館,素聞徐娘子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還請兩位一定要救下我女兒。”

 徐雲棲已淨手換衫,從屏風繞出來,揮揮手示意眾人退開,開始給病人診斷。

 胡掌櫃一面將家屬往外頭趕,一面耐心安撫,“老太太放心,我們一定竭盡全力救下他們母子,還請您在外間稍候,給咱們徐娘子騰出地兒來。”

 老太太擦了淚連聲點頭,帶著人出去了。

 胡掌櫃的將門一掩,面色凝重過來,將袖子挽起,去到一邊淨手,“我來給你打下手。”

 屋子裡除了二人,還有兩名女藥童。

 幾人都是配合慣了的,準備起來也是有條不紊。

 徐雲棲查看病人形勢,斷定要進行剖腹產,便將醫囊遞給胡掌櫃,年輕的少女坐在高高的錦杌上,雙眼綻放清定的光芒,

 “胡師兄不是一直想瞧瞧什麼是十三針嗎,今日師兄便瞧好了!”

 胡掌櫃聞言神色振奮,早在惠州他遇見師傅章老爺子時,便見識過一次,只是當時那病患病理不同,十三針只用了七針,他一直引以為憾,今日這孕婦危在旦夕,且女人一生產,便是一牽發而動全身,十三針恐都得用上。

 “好,讓我見識見識號稱醫死人活白骨的十三針!”

 一陣電閃雷鳴滑過天際,雷轟隆隆而下,暴雨傾盆。

 裴沐珩來不及喝上一口粥食,撐著雨傘出了午門,早有暗衛駕著馬車等在一旁,他將油紙傘一收,擱在車轅,

 這時午門處追來一個小黃門,

 “郡王,郡王您去哪兒?”

 裴沐珩立在車轅回望他,認出對方是奉天殿劉希文的義子,“何事?”

 那小黃門抬手遮著雨簾,揚聲道,“陛下催您去奉天殿呢。”

 裴沐珩眼一凝,理都不理會他,轉身鑽進馬車,暗衛揚鞭一聲“駕”,馬蹄踐開一片晶瑩的水花,急急朝南面駛去。

 黃維匆匆提著個食盒追過來,躍上車轅,隔著車簾將食盒遞過去,

 “三爺,填填肚子吧。”

 車內半晌沒有動靜。

 餓一餓人興許會清醒些,清醒地知道他該選擇的道是入宮,入宮取了那份聖旨,從此分道揚鑣,各歸各路,誰也不必為誰屈就,卻怎麼都管不住這雙腿。

 雨聲,馬鞭聲,道路兩側行人匆匆的喧囂聲,聲聲入耳。

 有一道聲音清晰地衝破藩籬,撥開紛繁複雜的煙雲告訴他。

 那是他的妻,他裴沐珩明媒正娶的妻。

 馬車在一片昏暗中抵達城陽醫館外,街頭巷尾水流成河,醫館前的青石板磚,淌了一地的水,些許落英漂浮其上,閃爍著水光。

 暗衛連忙跳入水泊,將板凳擱在下頭,裴沐珩顧不上撐傘,一腳踩在板凳,拾上臺階,正抬眼,一道雪白身影直直立在醫館門口,攔住了他的去處。

 那人面容朗俊,廣袖長衫,一手負後,頗有幾分君

子如玉的風采。

 裴沐珩並不認識他,目光漫不經心在他面頰落了落,腳步未停。

 那人拱手一揖,朝他行了大禮,

 “在下蔣玉河見過三公子。”

 裴沐珩腳步微頓,眯了眯眼,淡聲道,“幸會。”旋即不理會他,繼續往裡去。

 不待他走近,蔣玉河再次闊步,兩道身影幾乎逼近,裴沐珩不喜陌生人靠近,俊眉微皺,目中已有冷色壓下來。

 蔣玉河絲毫不退,反而再次拱袖,懇切道,

 “三公子放手吧,您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她只是一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鄉野大夫,論身份她與您雲泥之別,三公子何不趁此機會做個了斷?放過彼此呢。”

 裴沐珩沒有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門庭內,也不知怎的,方才那一場雨似乎不曾沾染他半分,他一襲絳紅郡王服矜貴地立在臺階,揹著風雨揹著光,映得面色越發暗沉,

 “你以什麼身份與我說這話?”

 蔣玉河笑了,也不知是氣笑還是自嘲,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那蒼蒼茫茫的煙雨,一字一句道,“憑她本該是我的妻。”

 這話如同刀子似的字字落在裴沐珩心房,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竄上眉心,他這才抬眼朝蔣玉河看來,鎮定回,“容我提醒你,她現在是我的妻。”

 蔣玉河嗤了一聲,壓抑許久的怒蓬勃而出,“若非聖旨,有三公子什麼事?”

 “哦,是嗎?”裴沐珩不怒反笑,帶著不溫不火的腔調,側眸看著他回,“既如此,當初怎麼不去聖上跟前分說?”

 蔣玉河給氣狠了,“那門婚事究竟是何緣故,三公子心裡不清楚嗎?陛下不喜熙王,不願意看到您與荀府聯姻,是以拆散了我和雲棲。”

 裴沐珩聽到“我和雲棲”四字,那一下便有殺氣縈於胸膛,他眼神又輕又淡,帶著危險,“蔣公子,只是交換了庚帖,並不曾下定,蔣公子不必往自己臉上貼金,當初沒能為她博一場,今日也不必在此惺惺作態。”

 蔣玉河聞言只覺他們這些皇家人十分地不可理喻,強勢壓人的是他們,如今自詡清高的也是他們,只是蔣玉河知道今日激怒裴沐珩沒有意義,遂壓下怒火,耐著性子道,

 “當時有當時的情非得已,如今有如今的天時地利人和,陛下已開尊口,三公子何不順水推舟。”

 “她嫁到王府也沒過過好日子吧?三公子捫心自問,您不曾嫌棄過她的身份?您的母親不曾看輕她?而我們蔣家不會,我們蔣家上上下下只會將她視若珍寶”

 他提到珍寶二字時,連著眼色也溫柔了幾分。

 “放手吧,三公子。”蔣玉河再次懇求。

 裴沐珩臉色終於維持不住鎮定,慢慢低沉下來。

 他對徐雲棲確實有太多虧欠,可讓他放手,他做不到。

 “讓開。”他淡聲道,依舊保持風度。

 蔣玉河看著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容,終於忍不住了,“三公子,汝之抱負,在下或許猜到一二,你與她始終非同道之人”

 裴沐珩冷冽的眼風掃過去,逼近他一步,“你既知我心有抱負,便要清楚,我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說了不會放手,神仙也攔不住,還是你敢拿蔣府上下上百口人與我為對?”

 蔣玉河的話一下子被扼在喉嚨口,久久盯著裴沐珩,裴沐珩臉色始終沒有半分變化,蔣玉河氣得俊朗的身影輕輕一晃,“你有你的天地,她有她的舞臺,你不該束縛她.裴沐珩,你當真對她有意,就更不能束縛她.”唇齒間每一個字嚼出來都是痛楚。

 裴沐珩沒有與他爭辯下去的必要,“你怎知她與我在一起沒有自由?”

 越過他大步入內,只見醫館內人來人往,有避風雨的過路客,有焦急買藥的僕從,更有面無表情卻冷靜從容的醫士,暗衛及時擠進來往樓上指了指,裴沐珩迅速上樓。

 比起嘈雜的一樓,二樓便安靜多了,確切地說是有一道清亮的嗓音悠悠迴旋,破開世間一切紛繁。

 “人共有十二經脈,手太陰肺經,足陽明胃經十二條經脈互為表裡,最後又聯成一條整脈,每每相接之處便是一處要害,俗稱十三隘,咱們十三針,便是在人身上擺陣下卦,坤主地,震表雷八卦五行相生相剋,相佐相成。”

 “人若康健無礙,則經脈處處通,通則不痛,痛則不通,師傅說過,無論何種情形,只要打通這十三結,萬病可除”

 “此女腹中胎兒恐已窘迫,上下乾針,穩住氣脈,下下坤針,穩住血脈,水火相纏,兩儀化四方,四方幻萬象,則生生不息”

 裴沐珩踏上廳堂,來到那間雅間對面的桌椅落座,隔著一扇門,他聽著那從容的腔調,沒有一絲軟糯,堅毅冷秀,毫不遲疑,裴沐珩心裡的躁意也跟著被慢慢撫平。

 透過薄薄的窗紗瞧見她修長的天鵝頸輕輕一探,手起刀落,不消片刻,她手中托出一嬰兒。

 這是一場絕無僅有的接生,胡掌櫃連連稱奇,這等詭譎本事他也只在古籍中華佗病案上瞧見過,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胡掌櫃從她手中接過艱難產出的孩兒,滿臉動容,稍稍給孩子清除汙穢,再拍一拍小臀,敞亮的啼哭劃破陰霾的天際,一道新生命就這麼降臨了。

 雅間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屬哭成一團。

 “生了,生了!”

 “大夫,我女兒怎麼樣啊?”老太太扒在窗戶口熱淚盈眶地問。

 胡掌櫃的將嬰兒交給醫童,轉臉朝著門口方向喊道,“放心吧,徐娘子正在診治呢。”

 老太太聞言懸著心稍稍鬆懈,佝僂的身子順著門板滑落,激動道,“徐娘子真是菩薩轉世,方才太醫院那位老太醫都說無濟於事了,偏生她把人救了過來。”

 沒多久,孩子被抱了出來,大家迫不及待圍了上去,對著胡掌櫃感恩戴德,胡掌櫃笑著擺手,“謝我作甚,該謝徐娘子,若非徐娘子破腹取子,那必是一屍兩命。”

 眾人一聽破腹二字,目瞪口呆,胡掌櫃的又是一番解釋,好在老太太還算開明,抹著淚道,“只要人活著,什麼都好.什麼都好。”

 裴沐珩靜靜坐在一側,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桌案上紫砂茶壺滾燙,他斟出一杯,給她冷著。

 孩子雖是取出來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徐雲棲從未時一直忙到申時末,總算是幫著將胎盤處理乾淨,並給傷口縫合,結束時,她雙腿都站麻了,脖頸也一陣痠痛,她晃動了下脖頸,交待銀杏如何照顧那產婦,便推門而出。

 感激聲伴隨哭聲蜂擁而什麼,卻見東窗下坐著一人,那人身姿端秀靠著圈椅,手中捏著一隻茶盞,目光隔山隔水般投來,罩著一層捉摸不透的冷意。

 徐雲棲打發人群,走近他,“三公子,您怎麼來了?”

 和離書遣人送來便是,何必冒著大雨親自跑一趟。

 她面色明顯虛乏,嗓音甚至有些乾啞,裴沐珩曉得她累了,心中的怒意不知不覺便壓下了。

 徐雲棲目光隨後往他四周掃,手裡空空如也,兩名隨侍身上也不見一物,徐雲棲滿臉莫名,再次問道,

 “您來做什麼?”

 窗外風雨漸漸停了,天色漸開,隱隱有一線天光從烏雲中灑下,映得那張側臉白皙明銳,裴沐珩就這麼站起身,漆黑的目光凝著她不動,朝她伸手,

 “跟我回家。”

 徐雲棲這下是徹底愣住,茫然看著他,半晌沒有動彈。

 默了片刻,她道,“三公子,您要明白,我不會為了你改變我自己。”語氣一如既往平靜堅定,

 裴沐珩眼神深了一分,手抬得更近,

 “我再說一遍,跟我回家。”

 獨屬於男人那身清冽逼人的氣息壓迫而來,徐雲棲眉尖微蹙,添了幾分無奈,

 “您去一趟皇宮吧,如此我們都解脫了,誰也不礙著誰.”

 這一番話與蔣玉河如出一轍,裴沐珩心口的駭浪幾乎要膨出來,給氣得往前一步,結結實實將她纖細身影罩在跟前,徐雲棲被他逼得往後一退,整個身子撞在一條擺滿醫案的長几上,裴沐珩雙手撐過去,將她禁錮在長几與他胸膛之間,望著她剔透的眼質問,

 “於你而言,婚姻是合則聚不合則分是嗎?”

 每一個字千鈞般壓下來,

 “於我而言,婚姻是承諾,是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四個字眼不停在她腦海迴旋,徐雲棲神色有那麼一瞬的怔忡。

 裴沐珩見她沒有反應,幾番想強勢去拽她的手,終是沒捨得,語氣放軟了幾分,

 “咱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起晚啦,給大家拜年啦,兩百個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