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36 章 囡囡還活著嗎?

 坐了一會

兒,眼看太陽西沉,貼身女婢掀簾進來告訴她,“輪到蕭家了,方才郡主伴著蕭姑娘去了大雄寶殿,如今客院那邊只有徐氏與她母親。”

 是時候了。

 荀夫人緊張地手心裡都是汗。

 丫鬟送來幾碟粥食小菜,荀夫人看都沒看一眼,就這麼痴痴盯著窗口的方向。

 餘霞與燈火交織出一片光影,落在地上,五光十色,像是編織出的一場迷夢。

 隱隱聽到鬧遭遭的響動,荀夫人心頭猛跳,連忙起身往窗口張望,外頭人影幢幢,有人腳步輕快,有人面帶愁容,嘈而不亂,不像出事的樣子。

 荀夫人失魂落魄,重新回到圈椅坐著。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一聲驚呼,便忍不住想,是不是得手了,側耳細聽,彷彿不見走水的聲音,懸著的心又緊了幾分,精神已繃到極致,不知不覺內衫已溼透。

 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際,貼身女婢掀簾衝了進來,

 “不好,夫人,二姑娘出現在了寺廟裡。”

 荀夫人心猛地一揪,“她怎麼來了?”

 未免牽連女兒,荀夫人昨日來到青山寺,甚至不曾去隔壁道觀探望女兒。

 女婢急道,“今日青山寺動靜這麼大,驚動了隔壁道觀,二姑娘猜到您要動手,說是一定要親自看看那徐氏的下場。”

 荀夫人倒吸一口涼氣,“她人在哪?”

 “在東南面的往生閣。”

 往生閣前方便是平日給已故親人做法場的丘坪,荀雲靈在那裡便可親眼目睹徐雲棲的下場。

 “帶我過去。”

 荀夫人顫顫巍巍搭著丫鬟的胳膊,疾快越過長廊朝東南面行去。

 天色漸暗,暑氣也跟著消退了,昏陽交接之際,寺廟裡反而最是熱鬧。

 荀夫人快步穿梭在廊庭石徑,迎面有人給她打招呼,她亦是麻木一笑,一幀幀光影從她面頰覆過,汗水淋漓幾乎顧不上擦,她抄小道至往生閣後門,吩咐丫鬟守在外頭,獨自推門而入。

 一股悶熱的檀香撲鼻而來,荀夫人被嗆了一聲,抬目望去,燭火搖曳,帷幔飄飄,一切都靜悄悄的,荀夫人從後殿繞去前廳,一道修長的影子搖搖晃晃落在她腳跟,待那人轉過眸來,荀夫人對上那張臉,嚇得膝蓋一軟,登時撲跪在地。

 *

 餘暉將落不落,火紅的圓盤掛在西邊天際,霞暉越過院牆在庭院灑下一片光影。

 吏部左侍郎曹毅德將初步革新吏治的方略遞了上來,荀允和坐在堂中長案看得入神。

 禮部尚書鄭閣老路過吏部衙門前,擒著一壺小酒慢悠悠踱進來,見荀允和尚在忙碌,便笑著跨過門檻,

 “荀老弟,聽聞吏部右侍郎王振池請辭了,你這剛到吏部,便逼得一侍郎退位,朝野都說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威風凜凜呢。”

 荀允和聞言失笑,將手中文書合上交給書吏放好,迎著鄭閣老落座。

 王振池自知把柄落在荀允和手裡,以荀允和清正不阿的性子,遲早要收拾他,權衡利弊後,主動請辭,並將家中資財貢獻國庫,皇帝心生疑惑,將荀允和叫過去,荀允和據實已告,皇帝氣得不輕,念著王振池主動請罪,少不得要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今日廷議,還沒能推舉個合適的人選來。

 荀允和不欲與他聊這些,“內閣今日不該你當值,天色已晚,鄭閣老怎麼不回去?”

 鄭閣老反而優哉遊哉坐著,往庭外那餘暉指了指,“前日陛下責了我一頓,說是內閣幾位大學士,就屬我到點回府,罵我翫忽職守呢,這不,等天黑我再走。”

 荀允和淡淡一笑,別看皇帝上了年紀,精力大不如前,可事實是,朝堂上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老人家。

 正要吩咐小吏倒茶,忽然外頭疾步躍進一人。

 “老爺。”

 荀允和扭頭望過去,只見他貼身隨侍劉福,也就是上回銀杏認出那人,手捧著一個尋常的信封遞給他,“老爺,方才有一乞兒送是交給您。”

 兩位閣老臉色都是一愣。

 荀允和漠然看了那信封一眼,抬手道,“給我。”

 劉福有些不放心,“要不屬下給您拆開?”

 他擔心裡面有毒粉之類,傷及荀允和。

 荀允和頷首。

 劉福用指甲將封口的白蠟給劃破,撕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普通的符籙。

 劉福拿出來,看了一眼,上頭寫著兩個生辰八字,滿臉疑惑。

 荀允和隱隱約約瞧見熟悉的字眼,臉色一變,“拿過來。”嗓音明顯緊了幾分。

 劉福連忙遞過去。

 荀允和目光落在那行娟秀的小楷時,瞳仁猛縮,修長的身軀立即便定住了。

 這是晴孃的字跡!

 怎麼會?

 犀利的鋒芒在眼底一閃而逝,荀允和二話不說從胸口掏出那枚扇貝,從裡面抖落出一張褪色的符籙來,兩廂一對照,即便字跡有所不同,可明顯是一個

人的手筆。

 再聞一聞墨香,是近日書寫。

 汗從額頭密密麻麻冒出,荀允和捏著兩張紙條,抑制不住渾身顫抖。

 有個希冀的念頭猛地敲打心房,他卻不敢深想。

 會不會是有人模仿她的字跡?

 不,不會,朝中無人知曉晴孃的存在,除非.除非她沒有死。

 一股極致的喜悅竄上心頭,荀允和深深吸著氣,雙臂往桌案一撐。

 鄭閣老見狀滿臉駭然,他與荀允和相識多年,還是有一回見他如此失態,

 “述之,發生什麼事了?”

 荀允和極力壓制住翻湧的情緒,慢慢將兩張符籙握在掌心,那一貫鎮定從容的雙眸此刻彷彿被秋水浸染,晃著一眶水光,他抬眸望了鄭閣老許久,方剋制著一字一句道,

 “陛下約了我今夜商議改制一事,我恐不能去了,辛苦你替我與陛下告罪,我要出宮一趟。”

 旋即,荀允和顧不上換官服,大步跨出門檻。

 什麼事能讓一向廢寢忘食的荀允和不顧皇帝傳召出宮。

 鄭閣老實在好奇極了,追在他身後哎了好幾聲,“喂,你去哪!你幹什麼去,我怎麼回陛下的話!”

 湧動的衣襬被霞光映得刺目,荀允和腦海被千萬個念頭充滯,顧不上答他。

 甚至不敢去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盼望她當真活著。

 劉福這邊迅速跟上他,中途見他臉色一時青一時白,情緒千變萬化,十分納罕,也不敢多問,只一路伴著他到了午門,

 “老爺,咱們去哪?”

 荀允和只顧著悶頭往前衝,卻不知去何處尋晴娘,停下來張望,四周皆是深長的宮牆,浩瀚的晚風拂過來,他似被束在宮牆下的一隻困獸,尋不到出路,片刻茫然後,他腦海飛快運轉,喘著氣看向手中的符籙,問道,“今日城中可有哪個寺院有熱鬧瞧?”

 劉福稍一思忖,“城外青山寺,聽聞明遠大師在今日擺壇看相,城中不少官眷均去湊熱鬧了。”

 荀允和望了一眼天邊的晚霞,絢爛的霞光在他儒雅的面容交織,他眼底剋制著幾分悸動。

 晴娘若真活著,是不是意味著囡囡也活著不,他不敢想,那截套著銀鐲的胳膊閃現在眼前,荀允和深深閉上眼,逼著自己壓下眼眶的痠痛,隨後轉身上馬,往城外疾馳而去。

 裴沐珩剛邁出午門,便見一道緋紅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咦,那不是荀閣老嗎?”身側黃維納悶問,“出了什麼事,急成這樣?”

 今日是徐雲棲的大日子,裴沐珩無心他顧,“已經耽擱了些時辰,恐夫人久侯,咱們快些去。”

 剛走至城樓下,身後傳來一陣急呼,

 “郡王留步,郡王留步。”

 是都察院一名屬官的聲音。

 裴沐珩趕忙回身,立定揚聲問,“什麼事?”

 那屬官上氣不接下氣跑到他跟前,

 “回郡王,一刻鐘前,有人在正陽門外敲登聞鼓,狀告當朝首輔寵妾滅妻,縱容妾室殺妻上位!”

 “什麼?”

 黃維嗓音一時拔到老高,“怎麼可能?荀閣老府上侍妾都沒有,哪來的寵妾滅妻!”

 裴沐珩臉色也難看得緊。

 這個時候當眾攻訐荀允和的只有可能是秦王。

 “狀書何在?”

 “施閣老不在,是副都御史拿著狀子,等著您回去拿主意呢!”

 裴沐珩飛快折回都察院,從副都御史手中接過狀子,不及細看言簡意賅吩咐,“先將此事彈壓下去,我這就去面聖!”

 秦王這顯然是狗急跳牆了。

 也不想一想,這個時候攻擊新上任的內閣首輔,無益於拔龍鬚。

 果不其然,裴沐珩將狀子遞上去時,皇帝氣得抓起一枚硯臺往地上一砸。

 “混賬東西!”

 “來人,宣秦王,朕倒是要問一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裴沐珩只將狀子遞上去,不曾提秦王半字,可皇帝顯然深諳朝局,與他一般認定此事是秦王所為,可憐秦王正要入宮給燕貴妃請安,半路被小太監截來奉天殿,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見那清矍的皇帝氣勢洶洶繞過御案,對著他就是一腳踢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荀允和你也敢動!”

 秦王猝不及防被擂了一腳,疼得他險些嘔血。

 皇帝還要踢第二腳,裴沐珩趕忙撲跪在地,抱住了他的腿,

 “皇祖父息怒,勿要傷了龍體!”

 秦王被面前的架勢嚇呆,莫非當初謀算太子的事洩露了?

 “父皇,兒子不知犯了什麼事,勞動您大發雷霆,兒子有什麼錯您懲罰便是,可千萬別傷了您的身子。”秦王顧不上胸口疼,跪在地上慌張大哭。

 皇帝這才勉強壓下火氣,扶著腰惡狠狠瞪著秦王。

 “你是瞧著荀允和剪除了你在吏部的羽翼,便看他不順眼,非要折騰

這些把戲來對付他是嗎?朕告訴你,吏部是朕的吏部,是朝廷和百姓的吏部,誰也動不得,你以為這是在敗壞他的名聲,不是,你是打朕的臉!”

 “滿朝皆知荀允和不納妾,他哪來的妾縱!”

 秦王滿頭霧水。

 劉希文戰戰兢兢捧著那紙狀書遞給秦王,

 “王爺,您細細瞧一眼。”

 秦王一目十行看過,懸的心放下,與此同時一股憋憤湧上心頭,

 “爹,這不是兒子所為!”他迅速挪著膝蓋往前,振振有詞辯道,“父皇,兒子以項上人頭擔保,兒子沒有算計荀允和,兒子深知他是父皇辛苦提拔上來的肱骨,眼下剛是用得著他的時候,兒子再蠢,也不敢與父皇您為對!”

 皇帝見他這話說得在理,慢慢冷靜下來。

 秦王在朝中縱橫多年,也不至於這點腦子都沒有。

 不過皇帝也沒鬆口,“是不是你,朕一查便知,你先回府待詔!”

 秦王捂著胸口委委屈屈出了門。

 待他離開,皇帝這才回到御案後坐著,方才大動肝火,牽得頭額隱隱作疼,皇帝按著眉心看著裴沐珩,“你照管都察院,你說,怎麼辦?”

 裴沐珩道,“為今之計,只得尋到荀大人與荀夫人,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皺著眉,“荀允和何在?”

 司禮監掌印劉希文立即答道,“鄭閣老正在廊外侯旨,說是方才荀大人有急事出宮去了,城門校尉遣人回稟,說是荀大人去了青山寺。”

 皇帝聞言眯了眯眼,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與預想的不一樣。

 思忖片刻,皇帝正色下旨,“珩兒,你親自去一趟青山寺。”

 裴沐珩拱手道,“依大晉律法,三品以上官員涉案,需三司抽調人手協查,孫兒可代表都察院,皇祖父還需從刑部與大理寺抽調一人隨行。”

 皇帝光想一想,腦門發炸,將三司幾位堂官在腦海過了一遍,斟酌道,“刑部尚書蕭御,大理寺少卿劉越,你帶著他們倆立即趕赴青山寺,弄明白是什麼人在妖言惑眾,儘快還荀卿一個清白。”

 劉越是新上任的幹吏,腦子清晰會辦事。

 蕭御與荀允和有舊,裴沐珩又是荀允和的學生,皇帝擺明了偏袒荀允和。

 劉希文立即寫下手書,交給皇帝蓋戳,隨後裴沐珩攜著這道手書,召集其餘人火速出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個紅包,麼麼噠,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