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36 章 囡囡還活著嗎?

 湧動的衣襬被霞光映得刺目,荀允和腦海被千萬個念頭充滯,顧不上答他。

 甚至不敢去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盼望她當真活著。

 劉福這邊迅速跟上他,中途見他臉色一時青一時白,情緒千變萬化,十分納罕,也不敢多問,只一路伴著他到了午門,

 “老爺,咱們去哪?”

 荀允和只顧著悶頭往前衝,卻不知去何處尋晴娘,停下來張望,四周皆是深長的宮牆,浩瀚的晚風拂過來,他似被束在宮牆下的一隻困獸,尋不到出路,片刻茫然後,他腦海飛快運轉,喘著氣看向手中的符籙,問道,“今日城中可有哪個寺院有熱鬧瞧?”

 劉福稍一思忖,“城外青山寺,聽聞明遠大師在今日擺壇看相,城中不少官眷均去湊熱鬧了。”

 荀允和望了一眼天邊的晚霞,絢爛的霞光在他儒雅的面容交織,他眼底剋制著幾分悸動。

 晴娘若真活著,是不是意味著囡囡也活著不,他不敢想,那截套著銀鐲的胳膊閃現在眼前,荀允和深深閉上眼,逼著自己壓下眼眶的痠痛,隨後轉身上馬,往城外疾馳而去。

 裴沐珩剛邁出午門,便見一道緋紅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咦,那不是荀閣老嗎?”身側黃維納悶問,“出了什麼事,急成這樣?”

 今日是徐雲棲的大日子,裴沐珩無心他顧,“已經耽擱了些時辰,恐夫人久侯,咱們快些去。”

 剛走至城樓下,身後傳來一陣急呼,

 “郡王留步,郡王留步。”

 是都察院一名屬官的聲音。

 裴沐珩趕忙回身,立定揚聲問,“什麼事?”

 那屬官上氣不接下氣跑到他跟前,

 “回郡王,一刻鐘前,有人在正陽門外敲登聞鼓,狀告當朝首輔寵妾滅妻,縱容妾室殺妻上位!”

 “什麼?”

 黃維嗓音一時拔到老高,“怎麼可能?荀閣老府上侍妾都沒有,哪來的寵妾滅妻!”

 裴沐珩臉色也難看得緊。

 這個時候當眾攻訐荀允和的只有可能是秦王。

 “狀書何在?”

 “施閣老不在,是副都御史拿著狀子,等著您回去拿主意呢!”

 裴沐珩飛快折回都察院,從副都御史手中接過狀子,不及細看言簡意賅吩咐,“先將此事彈壓下去,我這就去面聖!”

 秦王這顯然是狗急跳牆了。

 也不想一想,這個時候攻擊新上任的內閣首輔,無

益於拔龍鬚。

 果不其然,裴沐珩將狀子遞上去時,皇帝氣得抓起一枚硯臺往地上一砸。

 “混賬東西!”

 “來人,宣秦王,朕倒是要問一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裴沐珩只將狀子遞上去,不曾提秦王半字,可皇帝顯然深諳朝局,與他一般認定此事是秦王所為,可憐秦王正要入宮給燕貴妃請安,半路被小太監截來奉天殿,還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見那清矍的皇帝氣勢洶洶繞過御案,對著他就是一腳踢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荀允和你也敢動!”

 秦王猝不及防被擂了一腳,疼得他險些嘔血。

 皇帝還要踢第二腳,裴沐珩趕忙撲跪在地,抱住了他的腿,

 “皇祖父息怒,勿要傷了龍體!”

 秦王被面前的架勢嚇呆,莫非當初謀算太子的事洩露了?

 “父皇,兒子不知犯了什麼事,勞動您大發雷霆,兒子有什麼錯您懲罰便是,可千萬別傷了您的身子。”秦王顧不上胸口疼,跪在地上慌張大哭。

 皇帝這才勉強壓下火氣,扶著腰惡狠狠瞪著秦王。

 “你是瞧著荀允和剪除了你在吏部的羽翼,便看他不順眼,非要折騰這些把戲來對付他是嗎?朕告訴你,吏部是朕的吏部,是朝廷和百姓的吏部,誰也動不得,你以為這是在敗壞他的名聲,不是,你是打朕的臉!”

 “滿朝皆知荀允和不納妾,他哪來的妾縱!”

 秦王滿頭霧水。

 劉希文戰戰兢兢捧著那紙狀書遞給秦王,

 “王爺,您細細瞧一眼。”

 秦王一目十行看過,懸的心放下,與此同時一股憋憤湧上心頭,

 “爹,這不是兒子所為!”他迅速挪著膝蓋往前,振振有詞辯道,“父皇,兒子以項上人頭擔保,兒子沒有算計荀允和,兒子深知他是父皇辛苦提拔上來的肱骨,眼下剛是用得著他的時候,兒子再蠢,也不敢與父皇您為對!”

 皇帝見他這話說得在理,慢慢冷靜下來。

 秦王在朝中縱橫多年,也不至於這點腦子都沒有。

 不過皇帝也沒鬆口,“是不是你,朕一查便知,你先回府待詔!”

 秦王捂著胸口委委屈屈出了門。

 待他離開,皇帝這才回到御案後坐著,方才大動肝火,牽得頭額隱隱作疼,皇帝按著眉心看著裴沐珩,“你照管都察院,你說,怎麼辦?”

 裴沐珩道,“為今之計,只得尋到荀大人與荀夫人,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皺著眉,“荀允和何在?”

 司禮監掌印劉希文立即答道,“鄭閣老正在廊外侯旨,說是方才荀大人有急事出宮去了,城門校尉遣人回稟,說是荀大人去了青山寺。”

 皇帝聞言眯了眯眼,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與預想的不一樣。

 思忖片刻,皇帝正色下旨,“珩兒,你親自去一趟青山寺。”

 裴沐珩拱手道,“依大晉律法,三品以上官員涉案,需三司抽調人手協查,孫兒可代表都察院,皇祖父還需從刑部與大理寺抽調一人隨行。”

 皇帝光想一想,腦門發炸,將三司幾位堂官在腦海過了一遍,斟酌道,“刑部尚書蕭御,大理寺少卿劉越,你帶著他們倆立即趕赴青山寺,弄明白是什麼人在妖言惑眾,儘快還荀卿一個清白。”

 劉越是新上任的幹吏,腦子清晰會辦事。

 蕭御與荀允和有舊,裴沐珩又是荀允和的學生,皇帝擺明了偏袒荀允和。

 劉希文立即寫下手書,交給皇帝蓋戳,隨後裴沐珩攜著這道手書,召集其餘人火速出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個紅包,麼麼噠,明天見。

 六月十五是個豔陽天,萬里無雲,大雁盤飛。

 烏泱泱的人群摩肩接踵沿著石階往青山寺山門攀去。青山寺坐落在京城東南面的佛陀山半山腰,此地群山環繞,松柏蒼翠,景色怡然,青山寺起先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和尚廟,前朝末年,先帝起勢時,此地佛光綻現,半空浮現七彩祥雲,是為祥兆,先帝登基後,親自給青山寺提匾,賞賜附近百畝田地供奉寺內佛陀,從此青山寺香火漸盛,取代大相國寺成為北地佛門之首。

 一百零八石階從山腳一路延伸至山門,但凡來青山寺求佛者,均在此地下轎,徒步上山,方顯誠心。

 等到徐雲棲接了母親趕來山腳,便見前方山路花團錦簇,人煙綿絕不休,章氏立在車轅上皺了眉,“這得猴年馬月才能上山?”

 徐雲棲笑著安撫,“咱們不急,大不了在此住一夜。”

 章氏不習慣在外夜宿,只是既然來了,也不能打道回府,念著佛祖在上,章氏很快拂去心頭雜念,立即下了車,誠心誠意往上爬階。

 章氏身子骨比不得徐雲棲,走了一段便氣喘吁吁,母女等人只能走一截歇一截,好不容易進了山門,方知寺內人山人海,人聲鼎沸,想在天黑之前求到送子符恐難了。

 進了山

門,又爬了一段石階,方到大雄寶殿,寶殿前方的寬坪被堵了個水洩不通,母女倆正愁出路,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嫂嫂,這邊來!”

 徐雲棲循聲望去,只見寬坪東南角處有一座簷亭,簷亭內也擠滿了官宦女眷,裴沐珊便坐在美人靠給二人招呼,手中還搖著一面小扇。

 徐雲棲與章氏邁過去,裴沐珊立即過來朝章氏行晚輩禮。

 章氏不敢受方要回禮,又被裴沐珊攔住了,“您是嫂嫂的親孃,便如同我的長輩,豈有長輩給晚輩見禮的規矩。”不待章氏回駁,她又滿臉喪氣與徐雲棲道,

 “嫂嫂,咱們來晚了,今年人比往年還多,王府小廝趕到此處排隊時,前頭已有百來號人,聽聞前日便有人來守著了,”裴沐珊欲哭無淚,“大嫂已安排好了客院,嫂嫂扶著嬸嬸先去歇著吧,等到咱們了再過來。”

 明遠大師給人看相有個規矩,佛祖面前眾生平等,無論貴賤皆要列隊等候,因著這一處,沒有人不服他,秦王府的令牌都不管用,甭說熙王府。

 女兒莽莽撞撞,徐雲棲看著不諳世事,熙王妃不放心遣了謝氏來幫襯,謝氏果然能幹,早早便安排好了客院,供諸人午歇。

 一行人繞過大雄寶殿來到青山寺西面的客院,徐雲棲陪著章氏在院子裡歇著,裴沐珊帶著蕭芙去後山賞花,每過一個時辰便遣人去大雄寶殿瞧瞧動靜,眼看到了未時還沒輪到王府,裴沐珊便改了主意,回來與徐雲棲商議,

 “嫂嫂,今日是你生辰,咱們就別耗在這了,乾脆下山先去街市,明日再來。”

 章氏難得拿定一回主意,“不成,每年生辰就這一日,碰巧又撞見明遠大師看相,可見是棲兒的緣分,咱們再等等,哪怕入了夜也是成的。”

 裴沐珊不好拒絕章氏,遂去隔壁尋長嫂謝韻怡,請她安排夜宿。

 徐雲棲這邊的動靜均被眼線彙報給荀夫人,青山寺住持很給新任首輔夫人面子,特意給她闢了一間佛室,荀夫人心煩意亂,一直捏著佛珠不停唸經,老嬤嬤得了消息過來告訴她,

 “一切皆在預料當中,等天色一暗,咱們便可動手了。”

 荀夫人心裡還是不太踏實,睜開眼看著她,“奶孃,我還是怕.怕容易露餡,這裡可不是江陵一個小山村,她又是郡王妃的身份,那裴沐珩一定會查。”

 老嬤嬤面色陰沉,“老奴已安排好,一定萬無一失。”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老嬤嬤先是截住她的話,隨後又撫著她雙肩,深深凝望她,面帶哽咽道,“倘若不慎被發覺,也有老奴頂著,小姐,不瞞您說,這一回老奴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所有事都由老奴來承擔,絕不牽連您和小小姐。”

 荀夫人聞言頓時大驚,手中佛珠一滑,砸落在地,“這怎麼行?”

 老嬤嬤伸手將荀夫人抱入懷裡,淚如雨下,“小姐,老太太死的早,您是老奴一手帶大的,老奴心裡拿您當親女兒一樣待,當年在京城,您也是天之嬌女般的存在,後來老太爺被貶,回了荊州,您堂堂翰林院副貳的女兒,看上他一個小小書生,他竟然不識好歹,老奴替您委屈”

 “委曲求全這麼多年,豈能在最風光的時候被那對母女壞了事,老奴活了六十歲,也夠了,一旦出事,老奴咬死是自個兒妒恨徐氏奪了咱們小小姐的夫,遂殺之而後快,絕不牽連您。”

 荀夫人摟著老嬤嬤泣不成聲。

 哭了一陣,主僕倆抹去淚。

 荀夫人鎮定下來,抬眸問她,“那個道婆呢?”

 老嬤嬤露出冷笑,“正在東南丘坪地裡辦法場呢,符火符油已備好,這是寺廟裡的東西,與咱們何干?也不只咱們一家,好幾家都在辦呢,所有東西不經手,真要查,咱們也是乾乾淨淨的,眼下只有一個難題。”

 荀夫人接話,“就是如何將她們母女倆引過去。”

 “對!”

 “這個我倒是想好了,”荀夫人從腰間荷包掏出一物,遞給她,“今日寺廟裡有不少乞兒,您給幾角銀子,讓那乞兒將此物交給章氏,她只看一眼,便會前往法場。”

 老嬤嬤看著手中紙鶴,不解問,“這是什麼?”

 荀夫人目光移開,不自在道,“以前荀允和讀書時,閒暇愛折這個,裡頭寫著他的原名,章氏一瞧必定會露面。”

 老嬤嬤不太放心,“雖說這字跡不像您,可曉得她與老爺過往的也只有您,您不怕被老爺發現?”

 荀夫人轉過眸來,“所以,您必須吩咐道婆,一定要將此物焚燬。”

 眼下已沒別的好法子,老嬤嬤只得應下。

 自從上回裴沐珩斬斷了她幾條臂膀,荀夫人行事就沒這麼方便了,好在此前母女二人在青山寺養病半年,積累了些人脈,老嬤嬤一時還週轉得開。

 老嬤嬤離開後,荀夫人獨自一人坐在佛室出神,這段時日歇不好吃不下,已被心中的魔念折磨得不成樣子,嘴裡唸唸有詞,心想只要除掉那對母女,她便可喘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