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48 章 偷得浮生半日香

 主僕倆心事重重回了清暉園,徐雲棲今日心神有些疲憊,囑咐銀杏給她泡藥浴,用了艾葉溫姜煮水,又摻了幾樣伸筋草丁香等,水放好,最後又調了些玫瑰花瓣撒在其上,徐雲棲將脖頸以下全部沒入水中,銀杏蹲在她身後替她舒筋解乏,雪白的肌膚被燻得微紅,騰騰熱浪往外冒,如玉生煙。

 徐雲棲雙目闔著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

 銀杏湊在她耳畔問她,

 “姑娘,這回要不要告訴姑爺?”

 徐雲棲驀地睜開眼,眼底現出幾分猶豫,“倒不是不信任,就怕牽連他。”

 外祖父到底得罪了誰,她一無所知,那個人要麼是朝中大員,要麼是宮裡貴人,甚至可能是熙王本人,在沒有任何頭緒之前,徐雲棲不敢輕舉妄動。

 “咱們先引蛇出洞,確認是哪條蛇了,方好請三爺幫忙。”只要不與熙王府利益向左,她會毫不猶豫請裴沐珩出手。

 “有道理!”銀杏再次問,“那荀老爺呢?”

 吃人嘴短,荀府隔三差五送好吃的過來,都進了銀杏肚裡,那聲“荀大人”叫不出口,便換了“荀老爺”。

 至於荀允和,徐雲棲雖然沒打算認他這個父親,卻也不想牽連他,“再說吧。”

 “那咱們怎麼引蛇出洞?”

 徐雲棲也沒有明確的方向,她嘆聲道,“我打算去一趟太醫院。”確切地說,她想去太醫院當差,如今離著真相最近的知情人,怕是那位範太醫,她要試一試此人深淺。

 徐雲棲這一夜輾轉反側,裴沐珩回來時,她還沒睡著。

 入了秋,夜風沒那麼燥熱,裴沐珩將簾帳掖好,在徐雲棲身側躺了下來,胳膊往她的方向伸著,又邀請她睡過來的意思,徐雲棲還真就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裴沐珩伸手將她攬在臂彎,

 “怎麼沒睡?”

 徐雲棲淡聲道,“睡不著。”

 能讓徐雲棲睡不著,必定不是小事,裴沐珩側身面對她,“發生什麼事了?”

 徐雲棲輕聲問他,“我可以去太醫院當差嗎?”

 裴沐珩眉稜微微一挑,沉默下來。

 片刻後,他問,“為什麼想去?”

 徐雲棲枕著他臂彎平躺下來看著帳頂回道,“我在家裡有些無聊,想去太醫院,跟那些太醫學些經驗,精進醫術。”

 裴沐珩原想說她若無聊,出門逛逛街,哪怕學學府上中饋也行,只是他的妻子顯然與旁的婦人不同,不是拘泥在後宅的人,那些家裡長短中饋持家一道她是沒有任何興趣,裴沐珩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我想想法子。”

 這是徐雲棲第一次朝他提要求,他拒絕不了。

 徐雲棲臉蛋轉過來朝他露出盈盈的笑容,“謝謝三爺。”

 在裴沐珩眼裡,這個笑容頗有些沒心沒肺。

 吻輕輕落在她額角,低聲問,

 “怎麼謝?”

 徐雲棲眨了眨眼,沒料到這廝還跟她討價還價,“你要我怎麼謝?”

 裴沐珩撩開她碎髮,露出那張欺霜賽雪的面龐,下弦月恰恰在這時升起,有一泓淺淺的月暉灑進來,雪白裙衫鋪在她四周,那雙剔透的眸子無疑是清澈無暇的,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玄女,讓人忍不住想將她拽下凡塵,裴沐珩指尖有意無意撥動她耳垂,意味深長道,“你說呢。”

 徐雲棲對上他幽深的雙眸,猜到了什麼,面頰微微泛紅。

 “我試試。”她尾音太輕,轉瞬便消失在繾綣的夜風裡。

 衣裳披在她纖細柔韌的後脊,時不時滑落,他瞳仁如蓄著暗流的淵,深不可測凝望她,徐雲棲有些不自在,脊背往下一沉,衣裳重新覆在雙肩,她抿著唇垂下眸,汗水順著弧度優美的下顎滴在他膻中。

 如一艘搖曳的小舟在海風裡飄飄蕩蕩,

 “好了嗎?”她累壞了。

 男人沒有任何反應,唯有漸重的呼吸。

 徐雲棲不幹了,推著他的寬肩,“這種事確實不能總勞動男人,久而久之便虛了身子,等著坐享其成。”

 裴沐珩被她氣樂了。

 不知不覺,二人也有了尋常夫妻打情罵俏的腔調。

 天旋地轉間,互換了位置,綿綿的氣息久久迴盪在密閉的簾帳間,一響貪歡。

 翌日天亮,澄澈的秋陽早早潑了一窗暖暉,雀鳥啾鳴,唧唧喳喳鬧個不停。

 徐雲棲揉了揉眉心慢慢甦醒,方伸個懶腰,手臂不知磕到了什麼,只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嘶”疼,裴沐珩慢吞吞撐著床榻醒來。

 夫妻倆四目相迎。

 裴沐珩靜靜望著她,雙目交織著一抹柔色,一泓笑意。

 徐雲棲哪能不知他想什麼,鎮定地讓他打量。

 夫妻敦倫而已,古醫書上從不避諱,她知曉的怕是比他還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度在哪裡,她比他了然。

 她模樣兒柔柔靜靜,氣質也內斂明秀,襯著昨夜做的事越發叫人納罕。

 裴沐珩本以為她會害羞,偏生又

是這副坦然磊落的神情。

 裴沐珩此時此刻忽然發現,他其實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君子,他想欺負她,想看著她為了他失措甚至失控。

 外頭響起陳嬤嬤請安聲,平日無論是裴沐珩還是徐雲棲,從不叫人催床,可今日已日上三竿,陳嬤嬤恐耽擱兩位主子的要事,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

 徐雲棲看了一眼丈夫,揚聲道,“進來吧。”

 拔步床外人影晃動,陳嬤嬤帶著銀杏等兩個小丫鬟捧著銅盆帕子進來,人還沒到跟前,徐雲棲只覺眼前一晃,那人輕輕在她嘴邊啄了一口,隨後下榻離去。

 他姿態是閒適而優雅的,修長的身影無聲立在梳妝檯,挺拔峻然,他慢條斯理將中衣捋平,披上絳紅的官服,整冠穿戴。

 那一抹癢意遲遲停留在頰邊,徐雲棲愣愣看著那雍容平和的男人,無語了好一會兒。

 裴沐珩上朝去後,徐雲棲便去了一趟醫館,忙到午後,終於等到遠歸而來的胡掌櫃,胡掌櫃風塵僕僕推門而入,徑直來到窗邊高几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師妹去了一趟揚州,有沒有見到林少山?我尚在壽春購藥,他便託人送信來,說是想送一學徒入京,從你學些針灸之術。”

 徐雲棲手搭在桌案,淡聲回道,“你與他相熟?”

 胡掌櫃喝了茶,坐在她前方錦杌,笑道,“談不上熟絡,偶爾相互搭橋認得些人物,弄些進貨的渠道。”

 徐雲棲便不放在心上了,默了默道,“我外祖父還沒消息麼?”

 這回胡掌櫃是無計可施了,徑直與她告罪,

 “師妹,我實在是沒法子了,能翻的地兒都翻了,還是沒有師傅老人家的痕跡,依我看哪,要麼師傅已仙去,要麼便是落入什麼大人物手中,師妹你好好想一想,師傅可得罪過什麼人?”

 徐雲棲眉心緊蹙。

 沉默片刻,她道,“即時起,我外祖父的事你不必管了,也不要在外人跟前提起十三針。”

 胡掌櫃一聽,神色立即斂緊,傾身往前問她,“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徐雲棲搖頭,“你別問,旁人問起你只道什麼都不知曉。”

 胡掌櫃也是風裡來雨裡去的人物,哪能不曉得輕重,方才只是想勸退徐雲棲,不成想一語成讖,老爺子恐得罪了大人物。

 冷汗滲出來,胡掌櫃揩了一把。

 “雲棲,你要小心哪。”

 徐雲棲知道胡掌櫃擔心什麼,“你放心,我不會牽連你。”

 不等天黑,徐雲棲便回了府,到了門口,門房遞給她一張帖子,

 “文國公府舉辦賞花宴,請您明日去吃酒看戲。”

 不一會,裴沐珊過來找她,對著請帖解釋道,

 “如玉姐姐說上回在荀府壽宴,多虧嫂嫂幫襯,一直記著這份恩情,先前你去了揚州,她問了好幾回,得知嫂嫂回來,立即便下了貼來請您。”

 徐雲棲也沒有拒絕,“珊珊明日跟我一道去嘛。”

 裴沐珊還沒說話,丫鬟桃青先抿嘴笑起來,“三少奶奶,我家姑娘怕是不能作陪了,燕少公子喊人組隊打馬球,約了姑娘上陣呢。”

 徐雲棲眉頭一皺,“他還沒好利索,豈可傷筋動骨!”

 裴沐珊怕她動怒,忙解釋道,“沒有的事,他是為我組局,他不會上場,嫂嫂放心,他若不惜命,我第一個不饒他。”

 徐雲棲點點頭不再多說。

 這一夜裴沐珩當值,沒有回府,徐雲棲也樂得睡個安穩覺,翌日晨起,徐雲棲便帶著銀杏,備了一份賀禮,前往文國公府。

 到了文國公府,文如玉親自在門前迎候,喜滋滋拉著徐雲棲進門,

 “可把你盼來了,原先便要請你來吃席,不成想你去了揚州。”

 徐雲棲伴著她沿長廊往正院去,沿途沒見到幾個客人,“不是賞花宴麼?”

 文如玉笑著回她,“你性子靜,不愛熱鬧,我嘴裡說是請你吃席看戲,實則也不過是幾個親近人,沒有外人,你放心。”

 隨後又道,“本該請你去成國公府,可我最近看那混賬不順眼,恐擾你清淨,乾脆在文家下帖,你別介懷。”

 徐雲棲失笑,“客隨主便。”

 不一會,文如玉領著她進了後院,文夫人坐在上首,左右只有五六人,該是文家的姻親故舊,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徐雲棲並不熟悉,唯在席間看到蕭芙。

 蕭芙蹦蹦跳跳過來迎她,“雲棲姐姐!”

 徐雲棲問她,“你怎麼沒陪著珊珊去打馬球?”

 蕭芙聞言嘴一癟,“算了,她如今有侄女作陪,瞧不上我這個表妹。”

 徐雲棲哈哈大笑,裴沐珊與燕家結親,燕幼荷定要事事以嬸嬸為先,便把蕭芙給比下去了,笑完,蕭芙摟著她胳膊輕聲道,“是珊珊怕你在文家不自在,遣我作陪。”

 文如玉在一旁瞪眼,“我與雲棲都嫁了人,我們才有體己話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家的一邊玩去。”

 徐雲棲上前給文夫

人行禮,文夫人拉著她說了好一晌話,午宴早早就用了,人不多,大家吃的也自在,宴畢,蕭芙耐不住寂寞,拉著文家姑娘及幾位表親去院子裡玩,獨留文夫人與文如玉,及文如玉的姑姑陪著徐雲棲說話。

 徐雲棲問上回那柳氏女子如何處置的,文如玉嘆道,“她心腸太狠,我實在沒法容她,將她送去了官府,官府將她發回原籍了。”

 那柳氏女雖可恨,始作俑者卻是自己丈夫,文如玉怨不上旁人。

 文如玉二人在交頭接耳時,那邊文夫人問起了小姑子,“快到晨晨的忌日了吧,你若去青山寺,記得替我給她燒了一包紙錢。”

 文夫人的外甥女甄晨晨便是當年十二王那個未過門的妻子,當時定的娃娃親,定親不過三日,甄晨晨落水而亡,導致十二王有了克妻的名聲,從此甄家連帶文家都不為皇后所待見。

 甄夫人似乎不想提這樁往事,反是問起文夫人,“嬌嬌怎麼辦?”

 文嬌嬌便是文國公府嫡長孫女,皇帝信重文國公,也是為了彌補文國公府,意在將文嬌嬌許給十二王為王妃,皇后不同意,後來看上荀允和的女兒荀雲靈,偏生荀家出現變故,以至十二王婚事擱淺。

 文夫人連忙擺手,“我已給嬌嬌定了一門親,便是四川督撫李家,前幾日兩個孩子見過了,很滿意,過幾日就要下定了。”

 甄夫人聞言很是高興,“也好,咱們文家從不干預朝爭,這些年只效忠陛下,奪嫡那淌子渾水咱們不要趟。”

 文夫人聞言露出苦笑,文家不被皇后所喜,若叫十二王登基,文家是否能保住這軍中首席還未可知。

 那秦王便是相中這一點,這幾日暗中走訪文國公府,燕平辭官後,兩江總督曲維真那邊也選擇明哲保身,秦王近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都把主意打到文國公這來了。

 文夫人為此日夜懸心,一面不想十二王上位,一面又怕攪合進去給文家帶來血雨腥風。

 “但願吧。”文夫人嘆道,只見文如玉與徐雲棲之間不知嘀咕什麼,文夫人揚聲問道,

 “你們說什麼悄悄話?”

 文如玉看了一眼姑母很不好意思回,“左不過是女人家那些事,雲棲是大夫,我便請她拿個主意。”

 文如玉一直想懷個男胎,偏生那成國公成日在外頭鬼混,身子不乾淨,她左右為難。

 徐雲棲想起江湖上那些落難女子,多少女孩兒被迫淪落風塵,最後染了一身病草草了結了一生,她擔憂道,“我來給你把把脈。”

 文夫人一聽這話,連忙上了心,“好好,雲棲呀,我什麼都不擔心,就擔心她的身子,你好好給她瞧瞧。”

 甄夫人怕自己在這裡干擾徐雲棲看病,便起身道,“我去院子裡看看孩子們。”

 文夫人這廂將文如玉和徐雲棲領至內室,文如玉靠在羅漢床上讓徐雲棲給她把脈。

 徐雲棲方診完一隻手,再細細端詳了她的臉色,便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