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51 章 這個丈夫要哄的

 荀允和聽到“荀大夫”三字,心鼓擂得快要膨出來,雙目泛酸許久不吱一聲。

 賀太醫這邊起身來到荀允和跟前,將方子拿過來看了幾眼,轉身與徐雲棲和劉太醫議論,三位太醫很快聚在一處辯證,銀杏這廂等荀允和施針時間到,幫著將銀針取了。

 皇帝對著徐雲棲這身本事歎為觀止,好奇問道,“珩哥兒媳婦,你小小年紀從何處學得這手本事?”

 徐雲棲早就想好了說辭,“陛下明鑑,孫媳自小從外祖父長大,外祖父為了養我,時常去林子裡採藥,拿去鎮上換錢,一來二去便認得一些大夫和藥商,孫媳耳濡目染,便存了懸壺濟世之心,外祖父憐愛我,不拘泥世俗之見,將我領給一些交好的郎中,準我習醫。”

 “自五歲起,我便跟著鎮上的大夫們採藥製藥,後來遇見一名醫,他見我頗有些天賦,也肯吃苦,遂將我帶在身邊教導。”

 “事實上,我不止一位師傅,誰有本事,我便纏著誰學藝,十幾年來,我見過的病患數不勝數,什麼疑難雜症都見識過,江湖人膽子大,路子野,藥下的猛,治好了便是神醫,沒治好便跑路,比不得太醫院的太醫們雍容雅重。”

 賀太醫聽得一陣苦笑,太醫院都是給皇親國戚及朝中官員看病,誰也得罪不起,行事自然畏首畏尾,瞻前顧後,譬如方才,他可不敢像徐雲棲那般給皇帝下滿針,偏生徐雲棲信手拈來,行醫有的時候考驗的是一位大夫的膽魄。

 徐雲棲很聰明,立即笑吟吟拱袖,“所以,孫兒媳還是想從太醫院的太醫們學本事,他們出身名流,師承淵源,自成派系,不像我,學得雜學得亂,正需要像範太醫和賀太醫這樣的杏林國手好好指點才成。”

 徐雲棲不驕矜,知進退,皇帝很滿意,

 “取長補短吧,”皇帝一針見血道,“不過你的優勢在於膽魄非常,這一點可不能被太醫院那些老夫子給磨了去。”

 賀太醫等人連忙起身告罪。

 荀允和聽得那番話,心裡跟吃了黃連一般,苦澀難當。

 皇帝等人比起了解徐雲棲學醫的來龍去脈,更心疼她坎坷的身世。

 若不是那惡人作祟,她便是閣老府上的大小姐,又生得這般姝色傾城,恐是上京城最閃耀的明珠。

 徐雲棲見皇帝沒有揪著深問,暗暗鬆了一口氣。

 隨後徐雲棲等人相繼退出了奉天殿,賀太醫和劉希文徑直領著人往太醫院去了,裴沐珩跟了幾步,打算送徐雲棲過去,哪知走著走著,兩位太醫圍著徐雲棲說長道短,很快將他甩在了後頭。

 裴沐珩立在丹樨處,遙望徐雲棲的背影,失笑一聲折去戶部。

 御書房內,只剩下荀允和與鄭閣老。

 鄭閣老這會兒已經不只是豔羨荀允和有個好女兒,更羨慕皇帝對荀允和的寵幸,荀允和這十幾年來確實替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但皇帝對他的偏愛也不是零星半點。

 “述之,你該怎麼謝陛下?”

 荀允和已回過神來,往地上一跪,“陛下隆恩,臣無以回報。”

 皇帝擺擺手,“該朕謝你才是,你生了個好女兒啊,朕這腦門哪,已許久不曾這般舒適了。”

 是生了個好女兒,不是養了個好女兒。

 荀允和回到內閣後,撐著額久久難以平復,他素來是個細心的,過去照顧她們母女倆便是,如今亦然,很快想到徐雲棲在官署區該在何處就餐,該在哪兒出恭,不消片刻,喚來屬官,將一應事務安排下去。

 太醫院就在正陽門內,前面是禮部,斜對面是戶部,離著裴沐珩也很近,北面是欽天監與鴻臚寺,南面緊鄰宮牆,劉希文將陛下旨意一宣,合著賀太醫寫好對牌,交待如何關照徐雲棲之類便回去了,他一走,太醫們紛紛湧上來給徐雲棲道喜。

 有了上回營救燕少陵之壯舉,太醫院的太醫對著她沒有不服的,除了少數老學究癟癟嘴,對女子行醫不屑一顧,其餘人均簇擁在她身側,問她師承何人,曾去過何地云云,其中最高興的要屬年輕的韓太醫了。

 韓太醫今年二十又二,是太醫院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也是範賀兩位太醫當做接班人來培養的對象,上回燕少陵一事後,韓太醫便與賀太醫表明,想從徐雲棲學針灸之術,賀太醫念及熙王府,予以拒絕,如今人到了跟前,賀太醫心裡便有了計量。

 大晉太醫院有制,每次出診,皆有兩名太醫為伴,二人輪流把脈,商議開方子,連著熬藥也有人看守,無論是皇帝或娘娘入口之藥,均需兩位太醫署名,雖說搭檔時常會變,久而久之,也有各自配合默契的人。

 賀太醫於是跟徐雲棲引薦了韓林,徐雲棲自然認出韓林便是那日在校場幫著燕少陵拔竹篾之人,此人膽大心細,冷靜敏捷,倒是個人才。

 韓林也毫不避諱,朝著徐雲棲長長作了一揖,

 “往後還請荀大夫多多指正。”

 徐雲棲看出賀太醫的打算,太醫院會針灸之術的人不多,精通者更是鳳毛麟角,賀太醫想讓她把韓林培養出來,徐雲棲自然樂意將本事傳承下去

,只是在摸清範太醫底細前,十三針等閒不敢示人。

 “指正不敢當,請韓太醫多為照拂。”

 二人的班子暫時就議定了。

 混了個臉熟,賀太醫便打算給徐雲棲騰個值房出來,往後起居飲食也一概要照料,正踟躕著,內閣來了一位官員,將賀太醫考慮的都考慮到了,沒考慮到的也思量周到,甚至還遣了個小內使來,專職跟著徐雲棲,賀太醫便知是荀允和的意思,遂一一照辦。

 眼看天色漸晚,徐雲棲帶著銀杏告辭,回到王府,便由著人請去了錦和堂。

 熙王夫婦顯然已經收到了消息,夫妻倆神色各異盯著徐雲棲。

 徐雲棲看了一眼婆母臉色,將今日之事小聲解釋了一番。

 熙王妃心情著實算不上好,珩哥兒媳婦註定是沒法相夫教子了,難過歸難過,她也很清楚,這事由不得她不接受。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她今後以“荀大夫”身份行走內衙。

 熙王府面子是保住了。

 熙王問起皇帝的病況,徐雲棲一一作答,得知兒媳婦一次便穩住了皇帝病情,大吃一驚,據他所知,有這等本事的只有當年在世的柳太醫,柳太醫是怎麼死的,沒有人比熙王更清楚。

 熙王臉色有那麼一瞬的暗沉。

 只是很快,他面上又浮現如常的溫和,哈哈一笑,“好樣的,老三媳婦,你給咱們王府爭光了。”

 “你累了,快些回去歇著。”

 徐雲棲連忙告退。

 等她離開,熙王妃瞪了熙王一眼,“你這般高興作甚?她這會兒成了太醫,往後怎麼辦.你也上點心,不要再無所事事整日喝酒聽戲了。”

 換作過去,熙王一定好好安撫妻子,今日他卻沒有心情,草草說了幾句便宜話,便離開了錦和堂,回到前院書房。

 天色徹底暗下來,廊廡下的宮燈次第點燃,外頭傳來管家高亢的嗓音,

 “三爺回府了”

 一牆之隔便是正廳,他甚至聽到裴沐珩與管家交談的聲音,其中提到了徐雲棲。

 熙王獨自坐在暗沉的窗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忽明忽暗的光色打紗窗濾進來,照亮他一截衣襬,一隻猙獰的蟒龍觸角依稀可辨,觸角隨風浮動,如同暗夜裡蟄伏的猛獸,頗有幾分隨時甦醒的跡象。

 三十年了,他無數次想過放棄,也屢屢告訴自己,被皇帝排斥,何嘗不是另一種保護,他這輩子便安安分分做個王爺,戰時出征,閒時享受天倫之樂,未嘗不可。

 但徐雲棲一隻腳踏入太醫院,她很可能重蹈當年柳太醫的覆轍,威脅已近在眼前,容不得他袖手旁觀。

 熙王猛地睜開眼,眼底精光矍鑠,

 “來人!”

 一道暗影從後屋樑上躍下來,

 曾經叱吒風雲的三軍主帥,又怎麼可能真是一個無所事事的酒囊飯袋。

 他沉聲發號施令,“你親自去一趟西州.”

 三十年前,柳太醫因熙王而死,當時的熙王為皇后保下來,很多年以後,他出徵大兀,路過西州,探望柳氏一家,柳太夫人依舊因為丈夫的死耿耿於懷,自然含恨熙王,熙王心中慚愧,扶持柳家在西州的醫藥買賣,後來一次立了大功,皇帝問他要什麼賞賜,他便將西州要做封地。

 如果說揚州是十二王裴循的大本營,那麼西州便是熙王的根據地。

 熙王府長史如今便替熙王坐鎮西州。

 *

 裴沐珩這一日提早回到府中,以為徐雲棲回因白日一事傷神,心存撫慰之意,哪知踏入東次間時,便見徐雲棲帶著銀杏正在觀摩今日從太醫院帶回來的醫案。

 “你瞧這副方子,這是給宮裡五歲的小公主所下的藥,病症是咳嗽高熱,伴隨鼻塞,起先開了十二種藥,有連翹,柴胡,牛黃,金銀花.三日症狀未消,又加了幾味藥,分量更重,種類也更多,可憐小小年紀吃了這麼多藥,臟器如何承受得住,整個病期持續一月之久。”

 “那是什麼緣故?”銀杏好奇問。

 徐雲棲又翻了幾頁,發現這位小公主一月總要病一次,“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位小殿下當是積食之症,胃強脾弱,每每著涼必起咳嗽高熱,藥倒是對症了,卻又不是循著根子治的,自然好起來就慢了.若在退熱的同時,給她服用珠珀猴棗散,病便好的快些。”

 裴沐珩看著這樣的妻子,知道自己擔心是多餘。

 明日要去太醫院當值,徐雲棲這一夜睡得很早,過去裴沐珩要上朝,天還沒亮便醒了,徐雲棲也得如此,可惜到了次日,裴沐珩照常醒來時,徐雲棲安安靜靜睡著一動不動,日子進入八月,秋老虎發揮了一波餘威後,天氣徹底轉涼。

 徐雲棲一隻手露在外頭,裴沐珩替她掖了掖被,隨後輕聲喚了一句,

 “雲棲。”

 遠遠不到徐雲棲起床的時辰,她不悅地蹙了蹙眉,轉過身去,嬌軟的身子蠕動著,玉足往他膝蓋一蹬,有將他蹬開的架勢。

 裴沐珩還是頭一回瞧見她賴床的模樣

,哭笑不得。

 正要探身將她捏醒,身子剛伏過去,徐雲棲大約也是警醒了,二話不說彈跳起身,

 “是不是晚了時辰!”腦袋毫無預兆拱起來,恰恰將裴沐珩眉骨撞了個正著。

 “嘶!”

 疼聲明顯又暗又沉,徐雲棲才知自己闖了禍,忙道,

 “三爺,是我莽撞了,你怎麼樣,很疼嗎?”

 裴沐珩捂著左眼,疼得眼冒金星,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夫妻倆手忙腳亂起了床,徐雲棲從藥房裡尋來冰涼的膏藥,擦在他眉骨處,紅印子倒是消了些,只是短時間內疼痛是免不了。

 徐雲棲看著丈夫滿臉歉意,

 裴沐珩身上還掛著那身雪白的中衣,繫帶隨意往腰上繫著,衣裳半開不解,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手揉了揉眉骨緩緩放下來,修長的身影撐著梳妝檯懶懶散散,頗有幾分落拓不羈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