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3 章 攻心為上

 陳嬤嬤做事細緻又利索,很快換了乾淨的被褥床單,床榻上乾乾爽爽的,徐雲棲避免了尷尬,因著渾身無力立即縮入被褥裡不動,方才那場激烈的角逐耗了整整一個時辰還多,徐雲棲腹內空空,人有些昏昏入睡,抬眸發現裴沐珩擺弄著陳嬤嬤給她的衣物,不知在尋什麼,等徐雲棲撐身而起,在外頭沒尋找的男人很快轉身進來,目光落在她袖口,隨後也不管徐雲棲什麼臉色,便握住她雙手,開始陶騰她袖口,

 “你做什麼?”她實在不解地問。

 這一出口整個嗓子都是啞的。

 裴沐珩道,“我在找你的銀針。”

 徐雲棲愣了下很快明白過來,隨後噗嗤一笑。

 裴沐珩不悅地抬起眼,“你笑什麼?”

 徐雲棲眨了眨眼,“我沒打算用。”

 裴沐珩一聽這話,神色一頓,有一種幸福來得太快的感覺,尚未招架住便聽她笑吟吟道,

 “這回不必用。”

 很快男人臉上的喜色僵住,眼神慢慢變得鋒刃無比,最後化作一抹戾氣,“你什麼意思?”

 徐雲棲渾然不覺他的怒火,理所當然解釋,“我月事剛走,這會兒懷不上。”

 裴沐珩嘴角狠狠抽了抽,對上她波光流轉的眼神,眼底還殘存一抹酡紅,揮之不去,裴沐珩忍了忍,掉過頭沒做聲,他並不是急著一時半會懷上,他氣得是她的態度,他這邊心心念念想要一個與她的孩子,她卻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竄上來,裴沐珩深呼吸側眸問她,“那什麼時候容易懷上?”

 徐雲棲安安靜靜坐著,溫溫柔柔看著他,沒吭聲。

 裴沐珩給氣笑了,抓起外衫起身就走。

 徐雲棲還是頭一回見他像炸了毛的獅子般離去,竟覺得那模樣很是有趣。

 兀自笑了一會兒,她喚來陳嬤嬤擺膳,填飽肚子,消食過後又舒舒服服睡去了。

 裴沐珩離開也不完全因為生氣,他這會兒還得回皇宮覆命,在文昭殿用了些晚膳,便趕到了奉天殿,皇帝顯然還因今日的事嘔著火,沒有見他,只劉希文出來溫和吩咐他,

 “陛下的意思是暫時沒有合適的戶部尚書人選,請郡王坐鎮戶部,多看著些。”

 過去有戶部尚書言鋒掣肘,裴沐珩施展不開拳腳,如今鹽政一事便可徹底推行,裴沐珩在殿外行了禮,折回戶部,今日出了這麼大亂子,荀允和又不在京城,他是片刻都不敢離開官署區。

 讓十二王元氣大傷,又與妻子熱烈溫存一番的男人,此時意氣風發,一腔雄心壯志投身公務。

 深夜十二王府邸。

 裴循從皇宮出來後,又去刑部打點了瞿家的事,這才回到暖閣歇著,褪去那身繁複的王服,他換上一件月白的寬衫倚在羅漢床上坐著,姿態慵慵懶懶,只是沒了平日那股神采飛揚的笑意,屋子裡燒了地龍,明淨的琉璃窗覆著一層水汽,他膝蓋微屈,一隻手搭在膝蓋,一隻手撐額靠在引枕閉目養神。

 不一會管家提著個食盒進來,打開裡面是一碗人參枸杞粥。

 裴循沒有心情用晚膳,管家循著他喜好給他備了一碗清淡的粥。

 “殿下,您好歹吃一些,墊墊肚子。”

 裴循沒動,半晌慢悠悠抬起眸,見管家滿目疼惜,眼角復又掛著笑意,“我沒事,你別擔心。”

 管家聽了這話眼眶頓時一酸,差點哭出來。

 從裴循十五歲出宮建府,到今年為止,管家伺候他整整十五年了。

 在管家看來,裴循是個極好侍奉的主子。

 他出身尊貴,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日不是習書便是射箭,再便是坐府邸而知天下事,對著下人從不頤指氣使,不斂財,不恃才傲物,不近女色,他這一生所有的心思都耗在奪嫡一途。

 在管家看來,太子和秦王無道,這個天下就該是他主子裴循的。

 裴循也如是作想,他自出生便知中宮嫡子的身份,在朝中十分尷尬又

敏感,故而從小他便韜光養晦,遊走在朝廷外,頂著閒王的頭銜暗中蟄伏,從除掉太子到扳倒秦王,再到今日設局,他一路來胸有成竹,運籌帷幄,這還是頭一回折戟沉沙。

 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膝蓋敲打,裴循回想今日發生的種種,兀自苦笑。他不是沒想過今日這一招過於狠辣,偽造詔書有損威信,只是一想到能徹底將熙王府踢出局,裴循覺得那點威信不足掛齒,可現在他不僅痛失四員大將,在百官中的信譽也一落千丈。

 反觀裴沐珩,利用這次危局逆風翻盤,徹底贏得了百官的擁護和讚譽。

 他“一擊必中”的行事作風被裴沐珩參得透透的,反倒是裴沐珩,一直處於低位,他善於審時度勢,穩紮穩打,走一步算三步,步步為營。

 裴循當然不會認為他從此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事實上,他很清楚皇帝現在除了他別無選擇。

 只是比起過去主動出擊,他不得不被動防守,往後不會再有朝臣明目張膽黨附他,裴循畢竟不是太子和秦王,遇到挫折,他很快調整思路,深知眼下比起朝爭,他急需修補聖心,重新在百官中樹立偉岸的形象,然後靜靜等著皇帝老去,等著那份傳位詔書。

 想明白這些,裴循接過粥碗慢條斯理喝著。

 片刻,門被推開,進來一娉婷女子,深秋寒夜,女子穿得十分單薄,嫋嫋婷婷捧著一碗參湯近前來,

 “奴給殿下請安。”

 管家撿著食盒適時退了出去。

 裴循瞥了那女子一眼,見她大冷天的就罩了一件輕紗,眉頭頓時皺起,

 “你這是做什麼?”

 女子柔情似水望著他,嗓音彷彿煙燻過飄著幾絲幽幽屢屢的媚氣,“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奴想伺候殿下。”

 裴循聽了這話眼底的溫色退下來,盯了她半晌,語氣嚴肅,“我收留你是見你彈了一手好琵琶,可給皇后娘娘解乏,你好歹也是良家女出身,何以做這些自甘賤墮之事?”

 “本王若真要女人,這會兒府邸怕是容不下了。”

 女子淚水瞬間從眼眶溢出,咬著牙辯道,“奴對十二王一見傾心,伺候您心甘情願”

 裴循失望地移開眼,目色蒼蒼茫茫落在窗外,腦海不知為何閃現一道清落秀致的面孔,那個人自始至終溫柔而堅定,像是翱翔在天際的靈燕,不為任何風吹雨淋所折服,相較之下,自薦枕蓆的女子,裴循就看不上了,

 “你有一身本事,自可安身立命,不必委身於人,此外,本王娶妻在即,絕不可能收納任何女子,你出去吧,回凌霄閣待命。”裴循無情地下了逐客令。

 女子極度不甘,委委屈屈哭了許久,卻又在他這番話中慢慢尋到一絲要義,將參湯擱下,攏緊衣裳退下了。

 廊外突然下起了雨,荀允和歸程在即,若是叫他曉得內閣被他掀了個底朝天不知作何感想,想必又是一場疾風驟雨,裴循苦笑一聲慢慢倚著引枕睡過去。

 兩日後,荀允和從泰山快馬加鞭趕回,得知社稷壇一事,荀允和也沒有太意外,他出京之時已料定裴循要出手,卻沒料到他這般狠,想置熙王府於死地。

 荀允和離開得乾脆,有兩個緣由,其一若是裴沐珩鬥不過裴循,保護不了女兒,荀允和勢必要將徐雲棲和熙王府關係切除乾淨,保全女兒。其二,自徐雲棲身份曝光,皇帝對著他多少存了幾分顧慮,用起來不那麼放心,這次他一走,好叫皇帝曉得朝堂還是必須他這位內閣首輔坐鎮。

 荀允和的政治嗅覺是極其敏銳的,這一次通政使與內閣的動亂很顯然觸及了皇帝底線,再加之荀允和接任首輔以來,一直思索著如何革除朝務弊端,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

 他連夜入宮見了皇帝,君臣密談許久,次日清晨荀允和在廷議之時頒佈了一道詔書。

 這是要在六部九寺等中央//官署衙門建立一道給事中制度,各科給事中,六品官銜,進士出身,行封駁,科參,註銷之職,具體來說,皇帝和內閣下達的每一份詔令,先過科官之手,合則納不合則駁,詔書下達六部時需科官簽發備案,隨後五日一查,督促各衙門執行,執行完畢者於科官處註銷備案,成為官員升遷的重要依據。

 有了各科給事中,通政司封駁權利被收回,一直以來肆無忌憚的都察院有了掣肘,更重要的是官署區的政務水平會得到很大提高,於國於民都是有利的。

 施卓便知,荀允和這套典章制度是衝他而來,過去只有施卓參別人的份,如今他也在科官的監察之下。

 你說他徇私利己嗎,那也沒有,人家科官上到皇帝,下到百官,人人都可以糾察,包括他這位內閣首輔。

 可是荀允和有別人可參的地方嗎?沒有。

 從大晉立朝至而今,荀允和是所有四品以上官吏中被參的最少的官員,他兩袖清風,老成謀國,從不徇私枉法,事事以社稷為先,這樣一位高山仰止的朝官令所有人望塵莫及。

 荀允和很顯然利用各科給事中將六部九司牢牢捏在手中,並控制著所有衙門政務效率。

 對於深諳制衡之術的皇帝來說,荀允和這一招很明顯使在他心坎上,有了各科給事中,都察院與東廠,三駕馬車並駕齊驅,他這皇位做的穩穩當當,至於上諫皇帝,哪個科道官沒事逮著皇帝封駁,更何況這些年挺身而出的御史少嗎?

 有了科官,皇帝多了一份制衡御史的籌碼。

 果然,論政務水準,朝廷無人出荀允和之右,還得是他呀,皇帝默默嘆著。

 荀允和利用這個機會大刀闊斧改革,上裨於君,下利於民,百官雖愁卻也不得不服,明顯被束手束腳的裴循也不得不服,這一次讓他見識到了這位內閣首輔高瞻遠矚的手腕。

 他玩陰謀,人家來陽謀,還將他製得死死的。

 有那麼一瞬,裴循很懊悔上回沒能逼著皇帝下旨,賜了裴沐珩與徐雲棲和離,如此荀允和也不至於為了女兒幫襯熙王府。

 岳丈回京,裴沐珩明顯鬆了一口氣,料定荀允和這幾日忙著科官落地,沒功夫回府,裴沐珩不急告訴他章老爺子的事,而是上了一道摺子告病修養,那日之事多少讓皇帝心裡生個疙瘩,於是裴沐珩打算避避風頭。

 嘴裡說著告病,也不至於要真“病”,可就在這個念頭滑過腦海時,裴沐珩猛地想起了一句話。

 “那些小夥子沒病也整出些病來,紛紛列隊等著我們姑娘把脈。”

 “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絕,唯獨不會拒絕照看病患”

 想起這些,裴沐珩登時就立住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來得早,十月底便烏雲重重,飄起了小雪。

 裴沐珩負手立在斜廊下,漆黑的雙眸翻騰著些許深思,高挺的鼻樑被燈芒映照劃下一片暗影,他深深凝望著清暉園的方向,腦海被這個念頭蠱惑著,又蠱惑著。

 默了半晌,這位矜貴內斂的主兒開了口,“黃維,府上有冰塊嗎?”

 “啊?”黃維滿臉不可思議,“您要冰塊作甚?”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既然告病,就不能弄虛作假。”

 黃維吃驚看著他,狠狠眨了幾把眼,“不是吧三爺,您要動真格的呀,您說告病,滿朝文武心知肚明,又不會有人您不疼?您何必多此一舉呢。”

 面對黃維的喋喋不休,裴沐珩只一句話,“我就要生病。”

 帶著幾分不可理喻的篤定。

 這不同尋常呀,黃維是屬狗的,鼻子很靈,目光轉悠一圈落在遠處的清暉園,很快反應過來,猛拍了把自己腦門,

 “奴婢這就去弄。”

 夏日已過,存冰早用完了,這會兒雪還沒下呢,誰家還有冰?

 可巧隔壁荀府地窖還留了一些,黃維火急火燎搬了過來,擱在書房的浴室裡。

 隨後他就看到自家主子著人備了一桶冷水,又利索地將盆裡的冰倒下去,很快浴桶裡冒出騰騰寒氣,光看一眼黃維都要打哆嗦,眼看裴沐珩要脫去衣裳跨進去,黃維猛抱住了他的胳膊,

 “三爺,三爺,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裴沐珩無動於衷,他這幾日身在朝堂,徐雲棲對著他也是不聞不問,他那日走的時候還氣著呢,就這般回後院,便是不痛不癢,等著這姑娘開竅,還不知何年何月,攻心為上,必須下一劑猛藥。

 裴沐珩就這麼果斷地踏入了冰冷的浴桶。

 這一下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裴沐珩凍得腦門直冒寒氣,黃維在一旁瞧著急哭了,很想去後院喊人卻被裴沐珩厲聲喝止。

 以為他只是簡單裝病,讓她來前院照顧麼,不是,畢竟是步步為營的裴三公子,這只是請君入甕。

 裴沐珩心性非一般的堅韌,這般冷冽他也忍下來了,片刻裹著衣裳在炭盆裡烤火,臉色發青,“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夜裴沐珩發起了高熱。

 徐雲棲抱著銀杏睡得正酣呢,深更半夜便聽得黃維在外頭大呼小叫,

 “少奶奶,您快些去前院瞧瞧,咱們三爺發高熱了,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四字刺激著徐雲棲的神經,身為醫士的她登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個紅包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