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那又如何?”




說的倒是都沒錯,都是他做過的事情。




“那些純血的龍,屍骨已都被我焚燬。”他道,“若是想尋,可以去九泉之下,陰曹地府細細尋來。”




妖界也在乎血脈這種無聊的事情嗎?他原本一直以為,狹路相逢強者勝。這世界上,唯有權柄與力量是最不會騙人的,他不醉心於此,卻從不否認此兩樣的重要性。




他近年按捺住了性子,修身養性,因為打算迎她回來,她估摸著也不愛看他濫殺人,和以前他裝出來的模樣也不像。否則,何必用得著這麼麻煩。




華渚又捏碎了另一顆靈丸。




文鰩族長贊同他繼位,陰山王發言很少,聽態度,大抵也是在他這邊。倒是鏡山王,意外隱有站在胡九這邊的意思。




最後一段話,也是胡九在說。




聽著聽著,華渚忍不住神情一變。




這一次是在說他藏在天樞宮,那個多年未曾現面的所謂“夫人”,只是一個早已身死魂消多年的凡人女子,根本只是個幌子。




況且,即便是真的,他若成了妖君,公龍與凡人女子也極難孕育後代,就算有了,所誕之子龍血也更為稀薄,血脈更接近人,完全不足以服眾。




他若真是想當妖君,便應在四大家族中擇妃。鸞鳥族的赤音或是文鰩族長之女都是現成選擇。能早早誕下子嗣,延續夔龍血脈,青丘便認他龍君的身份。




鸞鳥族長倒是也未曾反對,赤音早年一直是天闕忠誠的下屬,若是要她進宮為妃,她估計也不會拒絕。




他漠然聽著:“他既對我私事如此關心。下次,叫他直接來覲見我。”




“還有什麼沒說完的。”他狹長的眼眸輕掃,看向華渚。




他自不會完全信任文鰩王,也佈置了自己耳目。




華渚略一遲疑,對上他目光,一凜,低頭一字一頓複述:“胡九說,仙君風流,和其他夔龍都不一樣,無需守貞,也不在乎。在人間已成過婚,飛昇後也是三妻六妾,夜夜笙歌,臥榻躺過無數女人,自是不在乎多幾個妃子,因此,他若是對妖界無二心,便應如此行動,允許這幾族女妖生下新的夔龍血脈,繁衍生息……”




他身上已泛起淡淡的殺意。




這壓迫感實質性擴散開,華渚和宣陽都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隨後,卻消散了,男人光豔皎潔的眉目鬆開,化出了個好看的淡笑:“是,確是如此。”




被慾望和本能趨使,獸性不改,不知饜足。




他淡淡道:“勞煩他們為我費心。以後,送來了,便都收下。”




左右有一便有二,再多幾個,又有什麼不同。




——只是,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案几上的紅紙,上頭寫著一個名字。




陰山九鬱。




他在月老的桃花祠中,看到了與她有緣的郎君名字。




他後來又去看了幾次。




始終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便將月老的桃花祠燒燬了。




他品味了一下這個名字,據說,乃她未來正緣之人。




他竟然輕笑了聲。清濯的眉目一瞬顯出了幾分瀲灩。這赤蟒家的女婿,也惹了一身孽債,又能好到哪去。




男人薄冷的唇彎了彎,心被說不出的惡念佔滿。




她這一輩子,左右該是尋不到一個合心意的男人。




至於……他狹長的眼眸微微揚起,青丘的胡九,倒是老相識了。




當年,胡九的尾巴是還是下界修士的他親手砍下的。




如今,在仙界多年,他劍法更加醇熟。




他還有七條尾巴,也足夠給他一一試手。









這一晚,沈長離少見做了夢。




夢中,是一片空茫的白,似是無窮無盡的雪域。




清淡的月光下,烏髮跣足的白衣少年,拎著一盞燈籠,一步步在昏暗的雪地裡跋涉。此處設有禁制,無法御劍,他卸去了全身靈力,只能徒步。




走了很久。




這是靈山的藥王谷,清寂的化外之地。




終年積雪,不見外人。




他千里迢迢,上門求藥。




他起誓,願意用自己全身修為,他的龍骨龍心,他的性命,用一切來挽回他重病昏迷的妻子。




這是他此生最為卑微狼狽的時候,求到藥方時,渾身已經都是積雪,整個人都被凍成了冰雕。




終於求到了藥




方後,他沒有停歇,便又匆匆離開,啟程趕往上京,去陪在她身邊。()




喂她吃下藥,重新抱她入懷的那一瞬,這寶物失而復得的龍,心中方才重新得到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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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烏黑的鬢髮上落下一個愛憐的吻,雙臂收緊,把正在沉睡的她緊緊擁入自己懷裡。這樣,她醒來時,一眼便能看到他,就不會再害怕了。




“哥哥,你回來陪我了。”她醒來時,信賴地靠在他懷中,鬢髮鬆散,星眸含著水霧。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兩人額頭抵著額頭,輕輕蹭了蹭她鼻尖。聲音還有點疲憊的沙啞,卻很是喜悅,將她擁入懷中。




不想鬆開,想就這樣把她融入骨血,吞吃下去,一輩子都帶在他身邊。




轉眼又看到。




往生堂內,那一盞幽幽的引魂燈前,他已在這裡枯坐了三日三夜,青年面容蒼白,幽暗如同鬼魅。




他很想最後再去看她一眼,但是不行。




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的骨毒隨時可能發作。他怕再一睜眼,看到的便是她慘死在他劍下的模樣。也怕他沒撐過,死在了她眼前,看她為他痛哭流淚的模樣。他不知道自己醒來後,會變成什麼可怖的怪物。




他只能陪她到這裡了。




以後,她也忘了他,若是可以再找到其他喜歡的男人,平順地相伴一生,也是很好的。




不過,就不要讓他知道了。




只是想象一下,她在別的男人懷中的模樣,他胸腔中剩下的半顆心,就會蔓起絲絲縷縷的酸澀痠疼,以及嫉妒。他不放心,未來,她新的夫君,能呵護好她,像他這般待她嗎。




隨著記憶流逝,那些透明的漂亮情絲逐漸消散。




絨絨。




過往一切,都隨著記憶消散在了風中。




……




醒來後。




沈長離只覺頭疼欲裂,那沖天的火光似乎又在腦海中蔓延開,不知為何,心也在發痛,鑽心刻骨的疼,疼得他幾乎無法忍受。




他沒有情感,這輩子還從未體驗過如此痛楚。




夢中,他看到的那個少年,似是他,似又不是他。




他不知自己看到的又是何人的記憶,全是各種各樣的凌亂畫面與碎片。




旋即,他又開始夢到那一場滔天的火,與巫咸宛如詛咒般的預言。




已經近乎黃昏時候。




屋外的宣陽聽到動靜,方知這陣毒過去了,他們可以進去了。




他下了榻,從帳幕之間披衣起身,睜開眼,嘶啞道:“她在哪?”




為什麼不在他身邊?他們不是已經成婚了?




宣陽已經習慣了。




這麼多年,他毒發清醒之後,問的最多的話,便是白茸去哪了。




他後來才知道,白茸是夫人名字,但是已經死在了幾百年前的妖祭裡頭。




宣陽只能沉默。




很快,或長或短,他便會恢復正常,再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仙侍上前沏茶,氤氳茶香嫋娜。




“她定然是活了。”他把玩著手中白瓷杯,淡淡道,“並且,就在這雲山之中。”




又看向一側宣陽:“既是如此,為何不來見我?”




他淡漠道:“因為有了新歡,移情別戀了?”




他眸光轉冷。只是,這廉價的愛,他也不在乎。




宣陽閉口不言,只是聽著。




無論如何,如今白茸是他妻子,就該回到他身邊。他會對她履行夫君的職責,做他該做的事情。她自然也該履行她作為妻子的義務。




那根淡綠色絲絛依舊放在案几上。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在劍館練劍時,她袖子便是用一根淡綠色的絲絛束起。劍術拙劣不堪,但練得很專注,那一截碧綠的絲絛,像翻飛的蝴蝶,袖下露出一截玉白纖細的手臂。




他看了那絲絛許久,移開了目光,冷而輕的笑了聲。




*




魔境之中,度州。




一道清澈的靈河水正在山澗中淙淙流淌。




此澗谷河溪是劍氣所成,乃五十年前,上界的九清負雪劍仙在此處留下的一道仙息。




他的那一道劍氣劈山分海,在此處形成了一條寬闊河道,水流潺潺。




之後此處被魔界眾人稱之為劍河。




五十年前,仙君真身來了魔界,在度州啟動了星分儀,據說星分儀可以逆轉命星軌跡,逆天改,只是代價極大。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又付出了什麼,也無人知曉。




新任魔後將魔宮位置選在了此處。




魔界獨立於三界之外,是三界所有愛恨情仇終結,業力餘孽輪迴之地。是手染鮮血,惡貫滿盈之人被孽力吞噬後的最終歸宿。




魔域寸草不生,萬里荒蕪,四處瀰漫著一團團血色的煙霧。




三界中,被魔氣吞噬之物,都會以身成魔,淪為魔物。




魔界極為荒蕪,燃燒著不滅烈焰,魔物不入輪迴。一旦墮入了魔道,便無法再走出魔界,只能被永生困在此處。




因此可見,那位上仙,以仙身屢次出入魔界,是有多大膽狂悖。




她在心音的提點下,閱讀了生死書後才知道,天闕和甘木神女的淵源。




多可惜,神女本質無情無慾,他所求只會是一場空。




楚挽璃記得。




他抽掉情絲前,在青嵐宗最高的懸崖上坐了許久,那時她只敢遠遠偷看他,她偷看過一封他的書信,嫉妒得無以復加。好在,之後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屬於她了。




他抽了情絲之後,那一晚洞房花燭。




她去解他衣裳時。他本很是漠然冰冷,可是,有一瞬,看到她身上大紅喜服,似迷茫了一瞬。隨即,男人原本冰涼的眸光已經變化了,低眸看著她,冷焰一般的沉灼。




她渾身發軟,難以自持,便想去湊去吻他的唇,卻見他薄唇中輕飄飄溢出二字——絨絨,讓她五雷轟頂,幾乎以為是錯覺。




洞房花




燭夜,她夫君對著她叫別的女人的名字。




她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