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按照她聽的那個話本子,沈長離如今應該正在仙界應對楚挽璃層出不窮的追求者才對,怎麼可能會來下界。




她腦中像是塞滿了漿糊,遲鈍到簡直無法思考。




小滿不敢說話,攙扶著她起來,扶她往她的屋子慢慢走去。




從被帶走的那一刻開始,發生這種事情,其實也是她意料之中。




今日還算好,沒有發生最糟糕的事情。




盥洗之後,她換了衣服,看到雪白的腰側果然已經留下了數道淤青指痕。她死死咬著唇,眸底終於泛起淚花。




夜半,來了兩個女巫醫,給她處理了一下身上傷口。




她抱著自己膝蓋,將自己緊緊蜷縮了起來,眸子空芒。




她現在只想找到九鬱,早點離開這個宅邸,回到自己的家去。




如今哭也沒用,經歷了一次生死,她發現自己變得堅強了許多,如今想這些也沒有意義,早日想辦法離開,方是正解。




她蜷縮成了一小團,直到夜半,方才顫抖著睡下。




好事是那日之後,她連續幾天都沒再在院中見到那個公子。




所有人都對那日的事情交口不談,彷彿從未發生過。




她給九鬱的信號已經傳送出去了




()。




九鬱有掩蓋氣息的秘術,並且可以乘空越過這間宅邸周圍溪澗,她又調配了好幾包藥粉,左右這裡的草藥和醫書都隨便她用,到時候,把這些看門的兵士都藥倒,讓九鬱帶她離開即可。




只需尋得一個宣陽與那個男人都不在的日子。她心裡七上八下,不確定這公子和宣陽是否也是獸身,若是的話就好辦了,也可以試著對他們用藥。




她給自己打氣,等回去之後,她便開始著手搬家。




左右她現在身體也養好了不少,等之後,便去倒懸翠,和九鬱一起回去人間去。




*




離開雲山別院後,想到她那雙含著淚的眼睛,方才的模樣。




沈長離心情已經糟透到了極點,那一把無名怒火,越燒越旺。




到了行宮後,他陰沉著臉,身邊隨侍知道方才發生的事情,已經立馬去找來了幾個豔麗妖妃,每一個都花枝招展,身姿嫋娜,知道自己即將侍寢,心中都激動不已。




他沒設後宮,但是往宮中送女人的並不少,退都退不完。他最近事情又多又忙,懶得騰手專門去處理,索性都積壓在了那裡。




龍君年輕俊美,血脈高貴,又大權在握,她們自然是願意拿出十分本事侍奉。




進了寢宮。




白玉床邊,身姿頎長的青年正沉著面容坐著,銀髮垂落在肩上,俊美無儔,可惜一側面頰上,還留著女人的一道抓痕,刺眼極了。




眼前這兩人,每個都比那個容色平常的女人美豔到不知哪裡去。




這麼多年裡,他到底在做什麼可笑的事情。




見他面無表情坐著,一尊冰雕一樣,美人便款款走近。




終於,在其中一個美人試圖攀上他寬厚的肩膀,去吻他喉結時,男人已經沉著面容站起了身,甩開她,大步踏出了宮殿。




心情更是壞的厲害。




一連好幾日,這位新妖君,都宿在了王都行宮內,晝夜不停,處理積壓的政務。




赤音這一日代表族中來覲見妖君,稟報鸞鳥族內事務,見的便是大殿內,他坐在案牘後,正在閱讀積壓成堆的文書,冷鬱的眉目攢著。




“說。”他正一目十行看手頭文書,叫她快速稟報。




於是赤音便說。




見他伸手拿了另張新的玉版箋,提筆寫下自己的意見,擲給了赤音。




她粗粗一看,知他剛應是聽到了,於是收好了玉版箋,揣在懷中,行禮告退。




他一旁站著的妖侍忙道:“赤音大人,晚上宮內有宴席,務必留步。”




赤音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全程,龍君都沒有抬眼,提筆飛快勾畫過。




她走出大殿,感受到幾滴冷雨落在面上。




想這位新妖君,算很是勤政了。




他從小受帝王之術栽培,做妖君與做人皇,雖然不一樣,但是也有相通之處。




只是,這段時間,見他處理政務的手腕,瞧著與天闕更加不像了,十




分張弛有度,遊刃有餘。天闕只喜歡在外打仗征戰,這些政事都積壓在宮中不管。()




新任妖君即位的事情,自是在仙廷也擴散開,大家反應各不相同。如今的沈長離是仙身,宮殿也在上仙,與仙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加上如今仙廷形勢也有變,有不少曾受惠於他的仙官身居要職,因此,比起以前天闕,總體來說,這位妖君,算是仙廷樂見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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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化神君如今已經退位,許多年沒有管過俗務。




他聽得這個消息後,便往化露池去了。




“你後悔嗎?”他對著那一朵蓮花,輕聲問,“還是,這一切就是你想看到的?”




親手封印了自己的修為與記憶,送入了魔界。並且,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送入了凡塵。




若化從前問過甘木,你愛天闕嗎?




這也是天闕花了一輩子想得到的答案。




即使在最後一刻,天闕死在了她手下時,被她親手掏出龍心時,他也依舊執拗地想知道這個答案。




神女沒有回答。




很久之後,得知夔龍族裔被滅後,她曾迷茫地問過若化,她是否對天闕有所虧欠。




感情一事,誰能說得上虧欠誰,都是心甘情願。




他們的故事,是一切的開端。




沒想到,天闕千年前未完成的事情,兜兜轉轉,依舊會完成在沈長離手中。




人如螻蟻,俯仰皆苦。




如何做都逃不過命運。




……




夜間,果然有夜宴,龍君也來了,只是這一次不喝酒,只喝清茶。




赤音遠遠看著他。




想起他們之前在人間有過一次見面,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還是當了這妖君。




如今看來,他似乎忘了這事兒了。




他如今用的這一具化身,模樣一眼便可以看出龍族血脈,倒是看不太出身上混的人血。




與天闕不一樣,天闕身上更多幾分獸的野性不羈。




他目前看來更像仙界的世家公子,清貴冷淡,身上有一種引而不發,渾然天成的傲慢。




意識到這樣多的不同,讓赤音心情更加複雜。




“對了,妖君選妃的事情,到底是如何決定的?”宴席上,相熟的白隼部族妖官低聲問她。




如今看來他這位置應該是坐穩了。那麼後頭一系列事情,便也應該跟著操持起來了。




赤音沉默不語。




其實她來王都覲見前,赤音的父親,老鏡山王與她聊過一次,道她以前那樣仰慕天闕,又是三妖將之一,只是天闕不置後宮,如今換了這一位新的妖君,並且與天闕有淵源,她若是願意的話,可以給她去爭取一個妃位。




以後,她要去當他妃子?




赤音看向首座的男人,有些迷茫。




鸞鳥與龍本是良配,祖上便曾有通婚傳統,之前鏡山王便對她說過,如今妖君未有後裔,若是她可以進宮,與他生下夔龍新的血脈,好好栽培,之後他們家




()族行事(),也會方便許多▇()▇[(),有了血脈牽連,之後鏡山也會徹底效忠他,位置便更穩了,之後若想圖謀更多,也不是難事。他覺得這一位新的妖君,是有野心的。




龍君方與妖相剛對完話,見她在看著他,他放下了手裡的白玉杯,手指瘦長漂亮,也沒說什麼,只是對她略一頷首,示意自己看到了,很是冷淡。




對於立妃的事情,他從前沒拒絕過,聽說也有人侍寢了,對那些送來的女人都是可有可無。




估計對他來說,給她一個孩子,只要利益斡旋得好,也不算什麼難事。




想到這裡,赤音更無法將他與專情的天闕看成一人,只是……她低了眼,想到天闕小時候的模樣,是一條很漂亮的小銀龍,在冰海無拘無束地遨遊,一身完美無瑕的銀鱗折射著光,那時,她也還是一隻剛破殼的光禿禿的雛鳥。她鼻尖發酸,她很想要一個有夔龍血脈的孩子,親自養育長大。




她想起,這位妖君,即位前已取妻,據說是一位人類女子,只是這麼久也沒人見過他那妻子,她更未來到宮中過。




首先他的王后便不可能是人類。普通人類女子很難承受他這樣正值盛年的公龍,更是極難有孕。他自己是由母龍與人類男子生下的,概率都已是千分之一還少。




若是……可以與他做個交易,赤音心中一動,看向他,心想,他們都需要後裔,要是都知道沒有感情,懷上後她也不會糾纏。做個對他有百害無一弊的交易,或許他也不會拒絕。




她張口,原本預備今夜便對妖君提起此事。




卻見興致缺缺的他扔了酒盞,忽然站起身來,與身側隨侍交待了什麼,隨後,便披衣走了,只留下一片清寒。




自從那日之後,他已經有七八日未曾回去雲山別院了。




妖君走後,席間反而更為熱鬧起來,像是一下解凍了。




眾妖推杯換盞,嬉笑怒罵,宴席一直進行到亥時中,方才終了。




他上了飛馬拉的行輦,驅使著飛馬,從王城趕回雲山別院。




這時,天上已經從雨水化成了小雪。




回來後。




他扔了鶴氅,長腿邁動,便冷著臉,徑直朝著她居住的那一件屋子走過去。




青年長身玉立,站在窗邊,雪花落在他長睫和淡秀眉眼上。




她房間亮著一點光暈,外頭懸掛的燈籠在風中獵獵作響,裡頭一道窈窕身影走來走去,桌邊坐坐,短榻上坐坐,翻翻話本子,又抄寫會兒醫書,最後,幾下拱上了床榻,快活得不得了。




看的他眉眼又蔓起冷笑。




欠收拾。




看著裡頭人也沒有什麼其他動作了,他一轉身,便大步走了。




最近這個男人,每天晚上都會回來,白茸可以聽到他步輦的動靜,每一次都會被嚇到不輕,好在他並沒有來找她。倒是讓她睡了幾次安神覺。




不過,昨天她聽到他們在議事,三天後,會去王城參加夜宴,那天都不會回來了。




白茸了冷靜下來,用天




()蠶引密語給九鬱傳遞了消息,把時間定在了那一日晚上。




等他們跑掉之後,就從云溪村搬走。之後,她再變化一個模樣。運氣應該不會這麼差。不至於再在大路上碰到這種莫名其妙的神經病男人。




這天黃昏,有一下沒一下的下著小雨。




或許是因為這種天氣實在容易讓讓人感到寂寞,又見院中無人注意,她便與九鬱多聊了幾句,問了問他關於云溪村的瑣事,問他大家都還好不好,心情好了不少。




她正專心施咒,沒提防身後門口步輦聲音。




一段白蛇尾巴從外頭蒼翠欲滴的草叢中一掃而過。




她背上已經出了一點細密的冷汗,走了幾步,迎面撞上了那公子。




他剛回來,不知是否看到了草叢中的九鬱。




白茸心跳加速了兩分,背後也冒出了冷汗。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九鬱使了秘術,定然不可能被看到。




這是那一晚後,她第一次再見到他。




正站在一叢青碧的文竹後,身後隨著兩個侍衛,眉眼似有些冷冷的倦意,朝她望過來。




他不發瘋病的時候,光看外表,就是一個斯文清俊的溫雅公子。完全看不出來是那晚那個粗暴可怕的男人。




她已經下意識微顫。




他冷淡的視線掃過她粉唇上還沒結痂的傷口,以及她纖細的脖頸上一連串的吻痕咬痕,便走近了。




下了一點冷雨。




他從一個侍衛手中接過傘,撐開,覆在了她頭頂。




手指朝那日他留下的印記撫去。




白茸齒關打顫,下意識想躲他的手指,可是,他太高大而強勢,影子沉沉覆蓋著她,她壓根沒法躲開,依舊被他冰冷的手指拂過那裡,一處處確認過。




他沒想到,這女人身體竟會如此柔弱,完全受不了他,甚至比從前更甚。




他們之間,還需要多多適應。方能回到以前。




青年狹長的眼微挑起,透過那薄薄的眼皮,清透斯文地看定過來:“今夜,到我房間來,替我看診。”




他抬起的袖內散發出一點光暖的梅香,與他身上原本冷淡沉鬱的味道混在一起,很是誘人。




白茸沒受他這傘,把自己細瘦的肩蜷縮住,只想遠離他。




心中卻在想著九鬱的事情……幸虧,他應是沒發現方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