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紅湯 作品

第 330 章 幸與不幸

 水鴨嬉戲的嘎嘎聲叫醒了沉睡的人,天際光芒暗藏,蒼茫大地混沌一片。在這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忙著秋收的農人已經攜兒帶女下地了,在沉寂的黎明中,鐮刀收割麥子、手拽豆莢的嚓嚓聲和嗶啵聲此起彼伏。

 豆杆在灶火裡燃燒,青白色的炊煙從煙囪裡冉冉升空,不消片刻,青白色的炊煙跟天色融為一色,只餘淡淡的柴煙混著粥水的香味瀰漫在客舍上空。

 關了一宿的駱駝從圈裡放出來,它們成群結隊走到河邊飲水,河裡的水鴨嚇得嘎嘎大叫,紛紛撲稜著上岸,在溼潤的河灘上清理羽毛

 河灘邊緣的草叢裡露出一點白,小崽驚呼:“娘,是鴨蛋。”

 隋玉抹去臉上的水定睛一看,還真是鴨蛋。

 “你眼神倒好,昨天柳芽兒說水鴨還沒下蛋,今天就讓你瞅著了。讓你舅舅領著,循個能過河的地方過去,鴨蛋撿回。

 小崽“哎”一聲,他腳步歡快地跑了。

 隋玉和趙西平蹲在河邊看舅甥二人過河,看小崽歡呼鼓舞地從草叢裡翻出一個青皮鴨蛋,二人笑了笑。

 客商剔出銅鈴裡塞的駝毛,消失了一夜的駝鈴聲又在河岸響起。

 駝鈴聲打破了黎明的安寧,割麥聲和摘豆聲伴著蟲鳴一起消失了,溫和醒目的金光從雪山頂上升起,大地上混沌的夜色迅速退去。

 天亮了。

 灶洞裡橘紅的火焰跳躍幾下熄滅了,柳芽兒出來吹響哨子,喊:“諸位,早飯好了。”

 “娘,我跟我舅舅撿了十七個鴨蛋。”小崽用衣襬兜著七個鴨蛋小心翼翼走過來,隋良跟在他後面,步履和動作如出一轍。

 趙西平看得“嘖”一聲。

 隋玉瞥他一眼,他閉上嘴巴。

 鴨蛋在河邊洗乾淨,隋良和小崽又把鴨蛋送進灶房。

 人吃飽了,駱駝也餵飽了,客商們腳步匆忙地搬出貨物,一一捆在駱駝背上。

 青山和阿牛他們搬出包裹嚴實的棉被,路過的客商見了上手捏一把,厚實而蓬鬆,如他們所料,隋玉此行去長安肯定帶了棉被。

 “玉掌櫃!”徐氏客商高聲喊。

 隋玉正在拿柳芽兒給商隊準備的滷鴨和肉乾,滷鴨是昨晚宰殺,在釜裡煲煮了一夜,肉乾是之前有人賣驢肉,她買來滷了曬乾的,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家商隊準備的。

 “玉掌櫃——”

 “哎?”隋玉應一聲往外走,她交代說:“滷鴨和肉乾給小春紅拿過去,讓她給你拿半根參,天冷了買幾隻母雞燉參湯補補身子。”

 “玉掌櫃,你帶的棉被不少,賣我兩床,我今年冬天蓋上,看到底有多暖和。”徐氏客商大步走來。

 隋玉:……

 “對,我們去敦煌不一定能買到棉被,你就不一樣了,你什麼時候都不會缺,賣我們兩床。”錢氏客商說。

 “我們也知道你帶棉被去長安是打算賣,我們不讓你虧本,你提提價,轉手賣我一兩床,我們得知道蓋上棉被是什麼滋味才好賣給旁人不是?”另有人插話。

 “你們這是攥著我們之間的情分趁火打劫啊。”隋玉嘖嘖幾聲,她鬆口說:“行,我從諸位身上得了不少善緣,到了該我回報的時候了。客舍裡一共住了幾個商隊?”

 “三個。”甘大大聲說。

 “還有我,我一個人一個商隊。”一個與商隊同行的旅人高聲說,“玉掌櫃,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我每逢路過敦煌都住在你的客舍,是你的老主顧了。”

 “賣商隊兩床,賣你一床。”隋玉不讓他嚷嚷,說:“棉被買來是五百錢,我賣你們八百錢,這個價錢沒問題吧?”

 “行行行。”客商們一致應下,不止是棉被,所有的貨物一經轉手都會漲價,他們就是做這個行當的,能理解。他們以八百錢的價錢買到一床棉被,運出關後,若是有機緣或許能換得一匹馬或是一串金玉寶石,甚至能用來打點關係,比錢可好使多了。

 七床棉被賣出去,隋玉進賬五千六百錢,之後她不敢再多待,商貨和糧草收拾妥當,一行人馬不停蹄離開。

 商隊進城,恰好跟一個要出城的商隊走個臉對臉,對方認出隋玉和趙西平,熱忱而親切地上前打招呼,哪怕得知隋玉把棉花賣給織布坊了,他們也纏著她,死活要她牽個線,讓他們的商隊去了敦煌能從織布坊買三五床棉被。

 隋玉深受人情所累,無法,她只能再賣出兩床棉被,免得這個商隊跟前三個商隊碰頭後,得知她肯跟他們做生意而不肯跟他做生意,到時候難免有怨氣。

 進城後,隋玉打發小春紅去集市上買四頂草帽,她跟趙西平,還有隋良和小崽都戴上草帽,臉上再蒙上布巾,四人混進隊伍中間,這下不擔心再被熟人認出來。

 離開張掖郡,下一個就是武威郡,路上沒旁人的時候,小崽就取下草帽欣賞路上的景。此處跟敦煌的風光完全不一樣,這裡的山是青的,敦煌的山是禿黃的,這片土地沒有受風沙侵襲,它是肥沃的,成群的牛羊都要比他們敦煌的牛羊肥壯些。

離武威郡越近,高聳入雲的雪山跟商隊之間的距離也越發近,山的顏色由青向黃再向白過渡。

 離開武威郡的時候是在一個清早,太陽掛在山巒頂上,映得半邊山如大火燎原,山頂上的冰川都是紅豔豔的。

 小崽看得眼都捨不得眨一下,待金紅色的霞光西移,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難怪這麼多商隊不知疲倦地東來西顧,一年又一年在這條路上往返。”

 “那是為了錢。”隋良覺得好笑。

 小崽不認同,“肯定也為路上的風光。”

 隋玉詫異,這孩子還挺有浪漫的情懷。

 “姐,你說呢?”隋良找人裁判。

 隋玉不摻和他們的口角官司,她往上指了指,說:“駱駝要上山了,都打起精神,別東張西望的,拽緊韁繩,小心從駱駝背上摔下來。”

 走過平緩的地帶,再往上,青草的草頭變黃,河灘上的亂石愈發多,左右橫亙的巨石和山丘上寸草不生,荒蕪得像一墩墩亂墳。

 行至陡峭的山窪,人從駱駝背上下來行走,趙西平攥著小崽的手,一步步為他尋找下一個落腳處。

 “累不累?我揹你走。”

 小崽累得紅了臉,還是堅持搖頭,說:“爹,我不累,不要你背。”

 待天色暗了,小崽還是伏在他爹的背上,他仰頭望著走在前面的娘和舅舅,再沿著暗淡的天色往西看,山巒無邊無際,他看不到盡頭,也看不見與沙漠相連的敦煌城。但他似乎能看見,某一年,他娘和他舅舅曾站在這裡遙遙西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