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紅湯 作品

第 330 章 幸與不幸

 這晚,商隊在一處河谷灘上夜宿,駱駝皮縫製的帳篷搭起,包袱裡的冬衣拿了出來,隋玉給小崽穿上薄襖,讓他夜裡睡覺也別脫,山上的夜晚冷。

 這是小崽頭一次聽著震天的呼嚕聲入睡,夜裡熱醒,他發現他被他爹緊緊摟在懷裡。

 “怎麼了?”他一動,趙西平就醒了。

 “熱,我也渴了。”

 “我出去給你倒水。”趙西平給他解開薄襖的扣子,囑咐說:“待會兒就不熱了,別掀被子。”

 小崽往外瞅,門簾掀開時,他看見外面有火光,緊跟著,壓低的說話聲響起。

 水端進來,耿中丞也醒了,他坐起身問:“什麼時辰了?”

 “到後半夜了。”趙西平說,“您喝水嗎?”

 “不喝,年紀大了,夜裡喝水睡不著。”耿中丞又躺下,帳篷外,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襯得夜格外靜。

 “也難為玉掌櫃能帶著商隊在關內外行走,商人為了賺錢著實是有毅力,路上的生活太艱苦了。”耿中丞嘆。

 趙西平沉默片刻,說:“是有毅力,因為她吃過更大的苦。”

 “爹,我喝完了。”小崽推開碗。

 趙西平把空碗往枕邊一放,他躺進被窩,說:“繼續睡。”

 耿中丞也不說話了,帳篷裡安靜下來,小崽睜著眼盯著漆黑的帳篷頂,在心裡默數呼嚕聲。等他聽到駝鈴聲醒來,早已忘了夜裡是數到哪個數睡著的。

 隋玉掀開帳篷的門簾,見小崽醒了,她進來說:“懶蟲快起了,我們要繼續上山了。”

 “只剩我一個人還在睡?”小崽趕忙掀被子穿褲子,他嘀咕說:“娘,穿襖睡覺太熱了,我昨夜熱醒了,今晚我不想再穿襖睡覺。”

 “晚上再說。”隋玉幫他梳頭髮,待他穿上鞋,母子二人合力疊起被子抱出去。

 只剩這一個帳篷還沒拆,奴僕們正在捆綁貨物,灶裡的火已經熄了,小崽漱漱口,接過熱粥和煎蛋呼嚕嚕扒進肚子。等他吃飽,商隊整裝待發,他再次牽上他爹的手往山上走。

 越往上,山上的寒氣越重,走過蜿蜒的河道抵達兩山夾擊的山谷時,河水的流速陡然變緩,枯竭的河灘上落了白茫茫的霜。

 洪池嶺迎來了冬天。

 地勢趨緩,人騎上駱駝加快趕路的速度,小崽坐在趙西平胸前,身上蒙著狼皮褥子擋寒,他只能從腳下漏出來的空隙裡看山谷裡的路。

 “嬸嬸,山頂上下雪了。”綠芽兒驚呼。

 小崽聽到聲從狼皮褥子裡鑽出來,他仰頭去看,山上的冰川罩在厚厚的雲層裡,稜角分明的冰稜比木椽子還粗,再往上看,山頂似乎凍在冰層裡,茫茫雪色和剔透的冰川融在一起,他驚呆了。

 “爹,這裡跟敦煌完全不一樣。”他興奮地喊。

 趙西平朝隋良和隋玉看去,隋玉神色泰然,隋良則是面色蒼白,他再低頭看滿眼驚豔的孩子,他終於明白隋玉對隋良萬分憐惜的緣由。

 他想讓他的孩子眼裡永遠有光。

 她希望她弟弟眼裡燃起的光不再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左右還有一更

 水鴨嬉戲的嘎嘎聲叫醒了沉睡的人,天際光芒暗藏,蒼茫大地混沌一片。在這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忙著秋收的農人已經攜兒帶女下地了,在沉寂的黎明中,鐮刀收割麥子、手拽豆莢的嚓嚓聲和嗶啵聲此起彼伏。

 豆杆在灶火裡

燃燒,青白色的炊煙從煙囪裡冉冉升空,不消片刻,青白色的炊煙跟天色融為一色,只餘淡淡的柴煙混著粥水的香味瀰漫在客舍上空。

 關了一宿的駱駝從圈裡放出來,它們成群結隊走到河邊飲水,河裡的水鴨嚇得嘎嘎大叫,紛紛撲稜著上岸,在溼潤的河灘上清理羽毛

 河灘邊緣的草叢裡露出一點白,小崽驚呼:“娘,是鴨蛋。”

 隋玉抹去臉上的水定睛一看,還真是鴨蛋。

 “你眼神倒好,昨天柳芽兒說水鴨還沒下蛋,今天就讓你瞅著了。讓你舅舅領著,循個能過河的地方過去,鴨蛋撿回。

 小崽“哎”一聲,他腳步歡快地跑了。

 隋玉和趙西平蹲在河邊看舅甥二人過河,看小崽歡呼鼓舞地從草叢裡翻出一個青皮鴨蛋,二人笑了笑。

 客商剔出銅鈴裡塞的駝毛,消失了一夜的駝鈴聲又在河岸響起。

 駝鈴聲打破了黎明的安寧,割麥聲和摘豆聲伴著蟲鳴一起消失了,溫和醒目的金光從雪山頂上升起,大地上混沌的夜色迅速退去。

 天亮了。

 灶洞裡橘紅的火焰跳躍幾下熄滅了,柳芽兒出來吹響哨子,喊:“諸位,早飯好了。”

 “娘,我跟我舅舅撿了十七個鴨蛋。”小崽用衣襬兜著七個鴨蛋小心翼翼走過來,隋良跟在他後面,步履和動作如出一轍。

 趙西平看得“嘖”一聲。

 隋玉瞥他一眼,他閉上嘴巴。

 鴨蛋在河邊洗乾淨,隋良和小崽又把鴨蛋送進灶房。

 人吃飽了,駱駝也餵飽了,客商們腳步匆忙地搬出貨物,一一捆在駱駝背上。

 青山和阿牛他們搬出包裹嚴實的棉被,路過的客商見了上手捏一把,厚實而蓬鬆,如他們所料,隋玉此行去長安肯定帶了棉被。

 “玉掌櫃!”徐氏客商高聲喊。

 隋玉正在拿柳芽兒給商隊準備的滷鴨和肉乾,滷鴨是昨晚宰殺,在釜裡煲煮了一夜,肉乾是之前有人賣驢肉,她買來滷了曬乾的,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家商隊準備的。

 “玉掌櫃——”

 “哎?”隋玉應一聲往外走,她交代說:“滷鴨和肉乾給小春紅拿過去,讓她給你拿半根參,天冷了買幾隻母雞燉參湯補補身子。”

 “玉掌櫃,你帶的棉被不少,賣我兩床,我今年冬天蓋上,看到底有多暖和。”徐氏客商大步走來。

 隋玉:……

 “對,我們去敦煌不一定能買到棉被,你就不一樣了,你什麼時候都不會缺,賣我們兩床。”錢氏客商說。

 “我們也知道你帶棉被去長安是打算賣,我們不讓你虧本,你提提價,轉手賣我一兩床,我們得知道蓋上棉被是什麼滋味才好賣給旁人不是?”另有人插話。

 “你們這是攥著我們之間的情分趁火打劫啊。”隋玉嘖嘖幾聲,她鬆口說:“行,我從諸位身上得了不少善緣,到了該我回報的時候了。客舍裡一共住了幾個商隊?”

 “三個。”甘大大聲說。

 “還有我,我一個人一個商隊。”一個與商隊同行的旅人高聲說,“玉掌櫃,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我每逢路過敦煌都住在你的客舍,是你的老主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