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9 章 不是良緣
隋家的商隊跟宋家的商隊就此分別,一個往城內走,一個在城門口拐道,沿著城牆往北走,打算繞道從荒野上回客舍,避免在城內引起轟動,免得跟在後面的種棉人又落一臉的臭唾沫星子。
當連排的屋舍進入視野中,離家大半年的人齊齊籲口氣,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關內山水再秀麗,還是敦煌的大漠風光動人心。
“我們到家了。”小崽激動,“娘,舅舅,我們可算回來了。”
說罷他驅著駱駝走到馱著遺骨的駱駝旁邊,高聲說:“外公,我們到家了,你往北看,這裡就是我爹孃和我舅舅打下的家業。”
晚了近十五年,隋虎陪著兒女一起安家在敦煌了。
“喵——”
一隻大花貓爪上摁著奄奄一息的大田鼠衝許久不見的熟人叫一聲。
“大花,你跑這麼遠來捕獵啊?咱們客舍裡的耗子逮完了嗎?”小春紅問。
大花又喵一聲,它叼起大田鼠跟著商隊一起往回跑。
遠處,兩隻大黑狗豎起耳朵警惕地望著,隋良含著手指吹個響亮的口哨,哨聲未落,狗尾巴歡快地搖動起來。
“汪——”
“汪汪汪——”
兩隻膘肥體壯的大黑狗飛躍著跑來,油亮的黑毛隨風起起伏伏,比上好的緞子還有光澤。
“大黑!小黑!”小崽歡喜大叫,“你們想不想我?我可想你們了。”
狗跑到跟前,它們不顧邁動的駱駝蹄子,激動地圍著駱駝打轉,一個勁蹦跳著去親近駱駝背上的主人。
四個人兩條狗,狗要忙死了,這個蹭一下那個嗚一聲,挨個都要照顧到。
隋良跟小崽跳下駱駝帶著狗跑,邊跑邊喊他們的紅日和金麥穗,兩匹在草場上悠閒散步的駿馬聞聲而動,馬蹄起,草屑飛揚,就連舞動的灰塵都落後它們一步。
在棉花地裡忙活的丫頭小子認出從東邊過來的商隊,他們齊聲歡呼。
“怎麼這麼多人?這是多少個商隊匯在一起了?”花妞自言自語,“我得回去讓殷婆和翠嫂做飯,來大生意了。”
宋嫻站在地頭仔細看了一會兒,沒看見綠芽兒和自家的商隊,她走到河邊洗洗手,說:“阿水,跟你嫂嫂說一聲,我得先回去了,我家姑娘回家了,我得回去看看。”
“好,你告訴綠芽兒,讓她在家好好歇幾天再。
宋嫻已經過河了,她笑著說:“那丫頭是個待不住的,保不準晚上就過來了。”
宋嫻喚來一匹飲水的駱駝,遠遠跟隋玉打個招呼,她騎著駱駝走了。
綠芽兒已經到家了,家裡除了奴僕空無一人,得知她娘在去年入冬後搬去長歸客舍住了,她立馬又牽來駱駝出城去找。
母女二人在南水街尾遇到,一見面,宋嫻就解釋:“我得到信就回來了,還是晚了一步。我想著你們會是在傍晚回來,每天傍晚我會去城門口等一等。”
“一同跟來的還有東邊三個郡的營妓,因為隋嬸嬸的原因,她們被赦免了,有她們跟著,商隊的速度慢了許多,一天頂多走四十里路,我們昨夜歇在離城二十里外的地方。”綠芽兒從駱駝背上下來,她摟著宋嫻的胳膊往回走,嘴裡將攢了一肚子的話噼裡啪啦往外倒,關於隋玉和趙西平得封的事,以及長安城的商鋪擠兌她們的事,還有她耗了三個月才賣完貨的事。
話還沒說完,母女二人先到家了,宋嫻拉著綠芽兒回主院。
在綠芽兒提及她和隋良去尋找霍府的家伎時,宋嫻截斷她的話。
“小芽兒,這會兒沒旁人,你跟娘說說你的想法。去年離開敦煌時,我跟你說你若是對良哥兒有想法,我去幫你探口風……”
“娘。”綠芽兒打斷她的話,思及回程這一路,隋良待她的態度一直是冷淡的,她盯著桌子上的木紋,平靜地說:“我對他沒感覺,他對我也沒想法,你不要亂牽線。”
宋嫻失望,她喃喃說:“良哥兒長得俊,性子又溫和,還沒有壞心眼,你還對他沒感覺?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小子?”
她懷疑她閨女的眼睛是瞎的,一塊兒美玉杵在眼前,你看不到他的價值和他的美?
“我不喜歡跟我爹一樣脾性的……”
“你是真瞎!”宋嫻忍不住罵,“隋良怎麼會跟你爹一樣?他們倆的差距比長安到大宛還遠。”
綠芽兒被逗笑了,她按下激動的老母親,說:“娘,你別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
“行,你說。”宋嫻壓下失望,強行讓自己冷靜。
“隋良偏好穩定的生活,他喜歡有他姐有他姐夫還有他外甥的家,如果我跟他組個小家,他多半不會選擇跟我外出經商……”
“那不是很好?他留家裡撫養孩子啊,有他在,你不會像我一樣操心生意還要操心孩子的教養問題。你像你隋嬸嬸一樣不好?她行走在外,回來一趟,孩子大一歲,還心心念唸的都是她。”宋嫻忍不住插話。
“是,不過我有你啊,我有了孩子你能幫我照顧。”綠芽兒差點鬆動了,但思及隋良的態度和他的性子,她很快冷靜下來,“我想找個能跟我一起外出經商的,而不是我在外累死累活,他在家過得像個大爺。”
宋嫻明白了,綠芽兒不是對隋良不滿,是有她跟黃安成的先例在,她打心底厭惡女主外男主內的夫妻關係,她厭惡他爹。
所以隋良再好,也不對她的性子。
宋嫻沉默了,她跟黃安成之間關係不和,害得兒子不著家不成家,也害得女兒左了性情。
“我跟他有了你跟你哥,又險些因為我們毀了你們兄妹倆,真是冤孽。”宋嫻無計可施,“你不再想想?錯過隋良,你會後悔。”
“不會,我跟隋良不是良緣,強行撮合只會成仇。娘,以後這個事不必再提,你另外再幫我尋摸吧。”綠芽兒言語堅定,目光瞥到僕婦在門外探頭,她逃似的走了,“有什麼事?探頭探腦做什麼?”
“楊千戶家的二郎君來了,找你
的。”
“找我做什麼?”綠芽兒有點出神,“讓他明天再來,我風塵僕僕的……算了,我過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啦,這個字數抵兩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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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卒在距離長安六十里遠的驛站裡跟剛落腳的商隊碰面了,都是老相識,他過去打個招呼,說:“趙中郎將,此行去河西,我跟你們同行如何?”
“你不用加急趕路?我們商隊馱的貨多,行程快不了,等進山了,山路難行,可能腳程更慢。”趙西平先說明情況。
“是要趕路,但冬天山裡野獸多,我只身孤馬在山裡行路挺冒險。在過洪池嶺前我跟你們同行,翻過洪池嶺,我先行一步。”驛卒解釋。
趙西平欣然同意,“只要不耽誤你的事就行。”
驛卒嘆一聲,耽誤什麼,他揣的政令就跟趙中郎將有關,他就先到河西半個月,營妓放出,何必讓他千里迢迢跑一趟,旨意直接下達給趙中郎將不就得了。
在驛站歇息一夜,次日,驛卒跟隨商隊一起離開。
二月初二離京,二月初五走進秦嶺,山裡積雪融化,道路泥濘難行,商隊在山裡輾轉大半個月,在二月下旬才走出秦嶺。
出了秦嶺,路就好走多了,遇水涉水,遇山爬山,過了大河爬上積雪未化的洪池嶺,隋玉才遇到一行從西邊過來的商隊。
“玉掌櫃?去年敦煌可熱鬧了,怎麼你們一家都去長安了?”
“因為棉花熱鬧嗎?”隋玉問。
“是啊,你的客舍住滿了,個個都打著跟你套近乎的主意去的,結果撲了個空。”客商勒著韁繩阻止駱駝走動,他呼著白氣問:“棉被運到長安賣什麼價?”
“一千六百錢一床。”隋玉坦誠相告,“你買到棉被了?”
“沒有,搞到了五身棉衣。”客商拍了拍狼皮襖內的棉襖,說:“比蘆花襖上身舒服。今年買到棉被棉衣的商隊都出關了,打算趁著棉花量少去關外換神駒。我買到的棉襖不多,只夠給妻兒老小穿,只能往關內走,發不了這筆財。”
“過兩年棉花就多了,棉種不出關,商隊還是能發財的。”隋玉說,她打聽道:“你們離開敦煌的時候,我家的奴僕在育棉花苗了嗎?”
“這倒沒聽說,我是二月初二離開敦煌的。”
“去年冬天,我的客舍沒出什麼事吧?”隋玉一直惦記著家裡。
“沒有,宋當家搬來客舍住了,還有兵卒駐紮,能出什麼事,比你們在家的時候還穩當。長安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隋玉想了想,她指著自己,笑著問:“我們一家算不算?我被陛下封為氎花夫人了,趙千戶升為典農中郎將了,往後西北四郡能領先關內的隴西郡、太原郡、巴蜀郡種上棉花。王大當家,以後想買棉織品還得來我們河西啊。”
“恭喜恭喜。”王大當家拱手,他玩笑說:“之前我們都在猜你們去長安會有什麼賞賜,剛剛還在琢磨你怎麼不露口風,搞得我也不好問。玉掌櫃,我從敦煌過來,算是你半個孃家人吧?我們也是今年頭一個得知喜信的商隊?你不散點喜錢?今年你多給我留些棉花,我入冬了帶商隊去拿。如何?”
今年棉花有多的,隋玉豪爽應下,“行,我給你留六七十斤,到時候跟你談筆生意,看你有沒有興趣。”
“什麼生意?”王大當家好奇。
“到時候再說。”隋玉甩了甩韁繩,說:“不聊了,再會。”
三個商隊的人隨即停下交談,相互頷首作別,雙方帶著相互交換的消息交錯著各行其道。
隔了三天,在下山的路上,隋玉遇到第二支入關的商隊,她在他們這裡得到消息,二月初五那日,丁全帶著奴僕挖了河泥在準備做泥坯了。
從洪池嶺上下來,驛卒先商隊一步走進武威郡,他手上的政令傳到武威郡的置嗇夫手上,不消半日
,武威郡的監察接到了指令,他找出妓營裡一百二十七名營妓的奴契,安排下屬去妓營領人。
此時已是三月中旬,武威郡的戍卒著手忙著耕地準備春種,城池西北角的荒地上,妓營裡糜爛的狂歡隨著嫖客的離開平息下來。
穿著皂衣的兵卒闖進妓營時,住著一百一十四個營妓的妓營陷入死寂,一百多個人或站或坐著發呆,或是各自忙著手上縫縫補補的活計,對於兵卒的來意好似毫不關心,無外乎是又被帶出去慰軍或是慰勞工。
“……死了十三個,就是這個冬天死的,奴家還沒來得及去跟大人稟報銷籍。”塗著大紅胭脂的女管事訕訕道,“官爺,你們過來是有什麼事?要領她們外出公幹?這裡有一百一十二個營妓,除了兩個小的,灶下還有兩個做飯的老傢伙,能湊湊數。”
拎著木箱的兵卒嫌棄地掩鼻,他粗著嗓門說:“朝廷有令,放營妓從良,從良後服從典農中郎將的安排嫁人,為種棉勞作。”
此話一出,妓營裡似乎連呼吸聲都消失了,一個個眼窩凹陷的營妓抬起頭,頭頂灑下來的日光讓她們眼暈,腦子似乎也暈乎乎的。她們聽到了兵卒的話,然而像是聽天書,反應不過來,也不敢相信。
半個時辰的混亂結束後,營妓們被趕出用她們的血肉築成的高牆,她們混混沌沌地意識到,這骯髒的日子似乎有了盡頭。
“去驛站,典農中郎將還在驛站住,你們過去問他,看他要怎麼安排。”兵卒掩鼻甕聲甕氣地說話,這些汙穢的妓子比茅缸裡的蛆還噁心人。
一百一十四個老少不一的女人被驅趕著往城東走,路過農田,男女老少見了皆一副嫌惡的嘴臉,甚至有人唾罵,有人抓著爛泥往她們身上砸。
“我不是去陪男人睡覺的,我乾淨了,我不是營妓了——”被糊了一臉爛泥的女人突然回神,她亢奮大叫:“不準打我!我沒勾引你男人!我不是營妓!我不是淫/賤/蕩/婦!我不會再被排著隊的臭蟲們強上了哈哈哈哈——”
瘮人的笑聲裡,一行行眼淚砸進泥土裡,有人倒地大哭,有人不顧寒冷跳進蓄水的河溝裡拼命搓洗,更多的人是大步往城東跑,見人就問驛站在哪兒、驛站還是不是八年前的那個……生怕慢一步,她們又被抓進妓營裡了。
當一群跑掉鞋喘著粗氣掛著滿臉淚珠子的女人站在驛站門外時,她們還覺得這一天宛如做夢。
隋玉和趙西平一起出來見她們,她不忍細看,也不願她們像個笑料一樣在門外被人圍觀唾罵,她問驛卒能不能先把她們安頓在驛站的馬廄。
“不行,你聞聞她們身上的味道,一個個都有髒病。”驛卒揮起大掃帚,“趕緊走趕緊走,別髒了我們的地兒。”
“天快黑了,我一時給你們找不到落腳的地兒,你們先回妓營住一晚。”趙西平跟她們打商量。
“不不不,我們、我們在荒地上坐一晚上,我們等天亮。”
“對對對,我們不回那裡。”
“大人,你真能救我出妓營?”
“是陛下,陛下赦免了你們。”趙西平糾正她們的話,“以後妓營就不存在了。”
終於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驛站外八十九顆提心吊膽的心終於落地了。這群被奴役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女人幾乎是瞬間忘了仇恨,她們跪地朝東叩拜,感恩戴德地原諒了過往,也寬恕了不堪的自己。
零零散散又跑來十三個女人,她們不明白跪地痛哭的人在做什麼,但她們下意識選擇跟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