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紅湯 作品

第 339 章 不是良緣

 又過半盞茶的功夫,兩個牽著小孩的女人、六個渾身溼透的女人、以及兩個老態盡顯的老嫗被六個兵卒驅趕過來。早就站在不遠處的棗樹下等候的監察官走過來,他接過一百一十四個營妓的奴契,聽屬下交代清楚情況,他抱著木箱走到趙西平旁邊。

 “趙中郎將,這是這些營妓的奴契,一共是一百一十四個人,改換戶籍還需要些日子,您看要如何安頓她們?”

 “我們會在武威郡停留兩天,你把消息傳下去,願意娶這些女人為妻的男人這兩天可以過。

 監察官嘴角一勾,似是諷笑,他領命道:“是,屬下這就安排人放出消息。”

 趙西平看見了,他頓了一下,立馬改變態度,打著官腔強硬地吩咐:“你在附近尋幾間老舊的民房安頓她們,只住兩天,我們離開的時候會帶走她們。”

 說罷,趙西平伸手接過裝有奴契的木箱,女人們的目光跟著沉甸甸的木箱移動。

 監察官抱拳領命,營妓的奴契交出去了,剩下的事就與他無關了,他退下後,安排下屬去尋幾間廢棄的房屋。

 天色由暗淡轉為濃黑,看熱鬧的鄉民扛著農具離開了,隋玉帶著僕從扛著陶釜、木盆木桶和食糧往驛站的西邊去。

 荒涼的廢宅沉在濃郁的夜色裡,院牆坍塌、屋牆傾倒、屋頂垮陷,三座廢棄的民房各有各的毛病,可以說既不擋風也不能遮雨,四面漏風的屋舍連耗子都嫌棄。但重獲新生的營妓們卻視若珍寶,她們摸黑在屋裡屋外打掃,院子裡的荒草拔起來摟進屋,打算晚上

睡覺的時候鋪蓋,屋裡絆腳的土塊兒一一挪去牆根下。

 隋玉帶著奴僕過話聲混在一起,時低時高。

 “我給你們送點東西過:“我給你們送些糧和桶釜過來,你們先將就一晚,明天燒些水把自己身上洗乾淨,到時候我再讓人給你們送些乾淨的衣物過來。”

 “謝謝夫人,您是個大好人。”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隋玉坦然應下,繼續說:“明天把自己收拾乾淨,後天我請幾個大夫過來,你們有什麼病不要隱瞞。”

 又是連聲的感謝,隋玉沒再聽下去,奴僕們把東西放下,她跟他們一起離開了。

 隔天,隋玉安排小春紅上街買衣襖,一身新的蘆花襖褲要二三十錢,一百一十四個人就是三千多錢。給這個郡從良的營妓買新衣,到了下一個郡也不能少,四個郡再加上玉門關和陽關,合計要花一萬多錢。隋玉捨不得,無親無故的,她不願出這麼多錢。故而給了小春紅三百錢,讓她進城買些稍微乾淨些的舊衣回來。

 洗過澡洗過頭髮,換上乾淨的襖褲,婦人們身上捂了一冬的糜臭氣隨之散去。

 雜草叢生的廢屋也被她們收拾乾淨了。

 繼而,隋玉請來大夫給這些可憐的女人把脈,她們或多或少都有暗疾,凍瘡、消瘦、脾胃不好這還算小毛病,除了兩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一百一十個婦人連帶兩個垂垂老矣的老嫗,她們的下身都有難以啟齒的毛病。

 隋玉給她們做好登記,隨後又掏二百錢買三百多斤的艾草,三百多斤艾草分配到每個人頭上,她囑咐她們每日自己動手熬煮艾草湯燻洗。

 “為你們買衣買藥,我已經掏五百錢了,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就這些了,剩下的就看你們自己的。往後種棉花賺錢了,你們再好好養自己。”隋玉說。

 話落,趙西平和當地的農官帶著四十六個形容潦倒、面容蒼老的男人過來。

 “你們兩幫人自己商量,能看對眼就結個夥組個家,都是自己抬腳走過。

 “不是住在我們本地?”一個老頭子問。

 “不是,你們是流動的,敦煌郡最先種棉花,明年大概會延伸到酒泉郡和張掖郡,到時候你們可以選擇去哪個地方,也可以說是哪個地方需要人你們就要去哪裡。”趙西平解釋,“正好人都在這裡,我把棉花的分成也講一講,棉花苗是賒欠給你們,種子算是你們自己買的,跟官府是四六分成。棉花豐收後,上交官府的比例是四成,租了地主的地,你們手裡剩下的棉花再交三成作租子。打個比方,一畝棉花地收二百斤的棉花,上交官府八十斤,租子是三十六斤,你們到手可得八十四斤。”

 男人堆裡響起一陣躁動,有人打聽棉花是多少錢一斤,又問棉種能不能捏在他們自己手上賣。

 “棉種不能私賣,棉花和棉種由我們統一收,棉價是統一的。氎花夫人教你們種棉花,前兩年的棉花要賣給她。”趙西平皺著眉壓了壓手,示意他們別再挑揀,他高聲說:“現在你們再琢磨琢磨,願意跟她們成親並且願意離開故土的就往前走。好好掂量,做了這個決定,往後就不由你後悔了。”

 人群裡喧鬧一陣子,最後有八個老頭子離開了,他們不想死在外鄉。

 事情落定,次日,商隊帶著一百五十二個種棉人離開武威。

 此時,驛卒進入張掖郡,一夕之間,飽受折磨的營妓們解放了。

 商隊往西,驛卒的馬蹄也繼續西行,赦免營妓的消息隨著馬蹄聲傳遍河西地區,隋玉的商隊跟在後面不斷拾撿人,往西的隊伍不斷壯大。

 四月十七,帶著四百六十二個種棉人的商隊抵達敦煌。

 早在東城門附近徘徊了八天的一百七十二個營妓如找到族群的迷路大雁,她們激動地迎了上去。

 胡監察得到信,他拿著改換好的良籍趕往東城門,離得近了,他一眼認出隋玉。

 十幾年了,他幾乎沒正面跟她遇上過,今日一見,他清晰地記起十四年前在妓營外的一幕。

 隋玉察覺到打量的目光,她偏頭看過去,胡監察老了許多,她差點沒認出來。

 “氎花夫人安好。”胡監察從驢背上下來,他上前幾步見禮,又道:“屬下見過中郎將,八天前得知了朝廷的政令,屬下已將一百七十二個營妓的奴契改為良籍,都在這裡了,望您過目。”

 趙西平沒接木箱,也沒有說話。

 胡監察忐忑地擦把汗,隋文安、隋慧、隋靈兄妹三人是如何從奴籍轉為良籍的,他心裡清楚,面前二人也是知情人,最大的把柄還養在他府裡。偏偏隋玉跟隋慧又有來往,這讓他殺不得也動不得,揣著能殺頭的罪證,他還得好好供著。

 “文姨娘……”隋玉出聲,“文姨娘可還好?”

 “極好,有安哥兒在膝下孝順,她的日子順心極了。”胡監察鬆口氣,隋玉對隋慧有情誼,他的命就保住了。

 “她們母子二人換了大院子,夫人什麼時候得空,我讓文姨娘前去拜訪。”

 前言不搭後語,但隋

玉聽明白了,安哥兒回到隋慧膝下養著了,母子二人挪去大院子住了,隋慧往後也能隨意出門了。

 在人,隋玉點了下頭。

 趙西平這才接過木箱,說:“我這裡還有一些奴契,過兩天我讓人送去官府,你把奴契銷了傳回原籍,這些人暫時落在敦煌郡。”

 胡監察連聲應好,見他沒有旁的吩咐,他牽著毛驢往城牆根下走,給商隊讓路。

 隋家的商隊跟宋家的商隊就此分別,一個往城內走,一個在城門口拐道,沿著城牆往北走,打算繞道從荒野上回客舍,避免在城內引起轟動,免得跟在後面的種棉人又落一臉的臭唾沫星子。

 當連排的屋舍進入視野中,離家大半年的人齊齊籲口氣,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關內山水再秀麗,還是敦煌的大漠風光動人心。

 “我們到家了。”小崽激動,“娘,舅舅,我們可算回來了。”

 說罷他驅著駱駝走到馱著遺骨的駱駝旁邊,高聲說:“外公,我們到家了,你往北看,這裡就是我爹孃和我舅舅打下的家業。”

 晚了近十五年,隋虎陪著兒女一起安家在敦煌了。

 “喵——”

 一隻大花貓爪上摁著奄奄一息的大田鼠衝許久不見的熟人叫一聲。

 “大花,你跑這麼遠來捕獵啊?咱們客舍裡的耗子逮完了嗎?”小春紅問。

 大花又喵一聲,它叼起大田鼠跟著商隊一起往回跑。

 遠處,兩隻大黑狗豎起耳朵警惕地望著,隋良含著手指吹個響亮的口哨,哨聲未落,狗尾巴歡快地搖動起來。

 “汪——”

 “汪汪汪——”

 兩隻膘肥體壯的大黑狗飛躍著跑來,油亮的黑毛隨風起起伏伏,比上好的緞子還有光澤。

 “大黑!小黑!”小崽歡喜大叫,“你們想不想我?我可想你們了。”

 狗跑到跟前,它們不顧邁動的駱駝蹄子,激動地圍著駱駝打轉,一個勁蹦跳著去親近駱駝背上的主人。

 四個人兩條狗,狗要忙死了,這個蹭一下那個嗚一聲,挨個都要照顧到。

 隋良跟小崽跳下駱駝帶著狗跑,邊跑邊喊他們的紅日和金麥穗,兩匹在草場上悠閒散步的駿馬聞聲而動,馬蹄起,草屑飛揚,就連舞動的灰塵都落後它們一步。

 在棉花地裡忙活的丫頭小子認出從東邊過來的商隊,他們齊聲歡呼。

 “怎麼這麼多人?這是多少個商隊匯在一起了?”花妞自言自語,“我得回去讓殷婆和翠嫂做飯,來大生意了。”

 宋嫻站在地頭仔細看了一會兒,沒看見綠芽兒和自家的商隊,她走到河邊洗洗手,說:“阿水,跟你嫂嫂說一聲,我得先回去了,我家姑娘回家了,我得回去看看。”

 “好,你告訴綠芽兒,讓她在家好好歇幾天再。

 宋嫻已經過河了,她笑著說:“那丫頭是個待不住的,保不準晚上就過來了。”

 宋嫻喚來一匹飲水的駱駝,遠遠跟隋玉打個招呼,她騎著駱駝走了。

 綠芽兒已經到家了,家裡除了奴僕空無一人,得知她娘在去年入冬後搬去長歸客舍住了,她立馬又牽來駱駝出城去找。

 母女二人在南水街尾遇到,一見面,宋嫻就解釋:“我得到信就回來了,還是晚了一步。我想著你們會是在傍晚回來,每天傍晚我會去城門口等一等。”

 “一同跟來的還有東邊三個郡的營妓,因為隋嬸嬸的原因,她們被赦免了,有她們跟著,商隊的速度慢了許多,一天頂多走四十里路,我們昨夜歇在離城二十里外的地方。”綠芽兒從駱駝背上下來,她摟著宋嫻的胳膊往回走,嘴裡將攢了一肚子的話噼裡啪啦往外倒,關於隋玉和趙西平得封的事,以及長安城的商鋪擠兌她們的事,還有她耗了三個月才賣完貨的事。

 話還沒說完,母女二人先到家了,宋嫻拉著綠芽兒回主院。

 在綠芽兒提及她和隋良去尋找霍府的家伎時,宋嫻截斷她的話。

 “小芽兒,這會兒沒旁人,你跟娘說說你的想法。去年離開敦煌時,我跟你說你若是對良哥兒有想法,我去幫你探口風……”

 “娘。”綠芽兒打斷她的話,思及回程這一路,隋良待她的態度一直是冷淡的,她盯著桌子上的木紋,平靜地說:“我對他沒感覺,他對我也沒想法,你不要亂牽線。”

 宋嫻失望,她喃喃說:“良哥兒長得俊,性子又溫和,還沒有壞心眼,你還對他沒感覺?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小子?”

 她懷疑她閨女的眼睛是瞎的,一塊兒美玉杵在眼前,你看不到他的價值和他的美?

 “我不喜歡跟我爹一樣脾性的……”

 “你是真瞎!”宋嫻忍不住罵,“隋良怎麼會跟你爹一樣?他們倆的差距比長安到大宛還遠。”

 綠芽兒被逗笑了,她按下激動的老母親,說:“娘,你別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說。”

 “行,你說。”宋嫻壓下失望,強行讓自己冷靜。

 “隋良偏好穩定的生活,

他喜歡有他姐有他姐夫還有他外甥的家,如果我跟他組個小家,他多半不會選擇跟我外出經商……”

 “那不是很好?他留家裡撫養孩子啊,有他在,你不會像我一樣操心生意還要操心孩子的教養問題。你像你隋嬸嬸一樣不好?她行走在外,回來一趟,孩子大一歲,還心心念唸的都是她。”宋嫻忍不住插話。

 “是,不過我有你啊,我有了孩子你能幫我照顧。”綠芽兒差點鬆動了,但思及隋良的態度和他的性子,她很快冷靜下來,“我想找個能跟我一起外出經商的,而不是我在外累死累活,他在家過得像個大爺。”

 宋嫻明白了,綠芽兒不是對隋良不滿,是有她跟黃安成的先例在,她打心底厭惡女主外男主內的夫妻關係,她厭惡他爹。

 所以隋良再好,也不對她的性子。

 宋嫻沉默了,她跟黃安成之間關係不和,害得兒子不著家不成家,也害得女兒左了性情。

 “我跟他有了你跟你哥,又險些因為我們毀了你們兄妹倆,真是冤孽。”宋嫻無計可施,“你不再想想?錯過隋良,你會後悔。”

 “不會,我跟隋良不是良緣,強行撮合只會成仇。娘,以後這個事不必再提,你另外再幫我尋摸吧。”綠芽兒言語堅定,目光瞥到僕婦在門外探頭,她逃似的走了,“有什麼事?探頭探腦做什麼?”

 “楊千戶家的二郎君來了,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綠芽兒有點出神,“讓他明天再來,我風塵僕僕的……算了,我過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啦,這個字數抵兩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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