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烙印

阿努什卡望著虛擬投影的雪星，眼睛仍是兩潭腥黑的血河。




稍後，新的總長傳令讓艦隊加速往前，趕在黃蜂登陸極光虹之前上星。




漫遊者艦隊速度極快，很快抵達極光虹星球附近的宇宙軌道區，軍媒部門按照系統性的執行條款，開始範圍偵測極光虹星球附近實況，與該星區軍部負責蟲對接消息。




軍媒部門很快把所有消息重整彙報給總長。




“極光虹屬胡蜂高等星，上面有一個胡蜂分支團駐紮，目前我方已聯繫上該星負責蟲，負責蟲表示星球時態安全，尚未遭受過黃蜂襲擊。”




軍媒蟲又說：“我軍目前使用的信號頻率屬於第一軍，極光虹星區的負責蟲以為我們在稽查黃蜂，他們和我軍彙報，星裡2小時之外的獵戶座56號星球在1天前遭遇黃蜂軍團襲擊。”




…




黑戰神內部。




阿努什卡歪著身體撐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極光虹的虛擬投影，對軍媒蟲的彙報沒反應。




一直到：“獵戶座56號屬中等混合型星球，半軍半宜居，巨型星，第三軍和胡蜂軍的軍部同時駐紮。黃蜂軍團違規登陸56號星，炸燬所有胡蜂區信號基站，10小時內，56號星球的胡蜂無法對外發信求救。直至26日下午，56號的胡蜂藉助當地第三軍的信號網絡傳訊出來。”




“一箇中等星，同時有兩個高等軍團駐紮？”阿努什卡皺眉反問。




軍媒蟲：“是的。我軍對56號星球發送訪問申請。”




“56號的三軍回消息表示，黃蜂戰艦於26日毫無理由襲擊一隊途徑56號星的胡蜂運輸艦，致使胡蜂艦隊墜落後，他們仍未放棄襲擊胡蜂，反而莫名其妙強行登錄，困殺當地胡蜂駐地軍和公民。截止目前，落地的黃蜂軍仍在追擊胡蜂。”




阿努什卡在駕駛座裡坐直，心突然加速跳動。




他拉大極光虹星區的星際圖標，在圖標邊緣看到56號星。




軍媒蟲的話在阿努什卡腦中重播，他提出關鍵詞：墜落的胡蜂運輸艦、毫無理由襲擊的黃蜂軍、莫名其妙的強勢登陸、被炸燬的基站、被強制掐滅的求救信號。




被強制掐滅的求救信號，當地胡蜂軍在26日下午才勉力傳出的求救訊息。




被強制掐…




阿努什卡捏眉心，眼睛又疼了起來，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悸。




數個似是而非的關鍵詞攪的阿努什卡心煩，他摁住麥克風鍵：“即刻登…”




阿努什卡突然齜牙，犬齒咬穿下唇，毫無預兆地一拳砸向操作面板，超合金發出恐怖的金屬爆裂聲，巨響順著麥克風鍵傳出去，軍媒方霎時無聲。




阿努什卡現在控制想發洩的暴力和殺戮慾望已用盡自制，眼睛再次滲血令視野變得更紅，血色輕易喚醒他內心深處的夢魘。




夢魘裡，那隻手鬆




垮垂落，血染紅白，血珠一滴一滴從指尖滴落，猶如花瓣上的露珠，汲取生命綻放死亡之美。




阿努什卡關掉麥克風鍵，坐在駕駛座裡顫抖的喘氣，頭痛欲裂。




兩個聲音咆哮交錯：別想了！別再讓他影響你！/回想！再看仔細一點！再看！




阿努什卡閉上眼睛，猛地把頭往後仰，死死抵住駕駛座靠背，脖子上炸起青筋。




他的眼球毛細血管破裂更多，一條血痕從左眼淌下，像淚又似傷。




夢魘裡，車禍的地面是瀝青，沒有雪。




…




卡許軍很快收到新指令：登陸獵戶座56號。




軍媒蟲都傻了！




總長為什麼總是做出莫名其妙的選擇！？假如菲特真的在北極星！黃蜂艦隊已經給出了標準答案！總長怎麼能看著標準答案還選錯的！？




為什麼會放棄標準答案去選擇一個莫名其妙的中等星！？




軍媒蟲感到絕望，艦隊重新啟航，兩小時行程轉瞬即逝，漫遊者艦隊登陸獵戶座56號星球。




漫遊者的突然到來成為壓垮當地黃蜂軍的最後一根稻草，56號的第三軍分部駐地負責蟲也嚇了一大跳！




但是漫遊者的艦隊沒有和該星的任何一個軍部門接軌，十萬數的艦隊群包圍這顆巨型星，漫遊者的艦隊一如幾小時前的黃蜂，將戰艦懸停在星球軌道上，派遣一批戰甲部隊登錄。




一臺巨大恐怖的純黑戰甲在空中五次變形，從龐然獸型戰甲轉變成仿人形的陸地戰甲，它像一顆巨大隕石降落在56號星的海域，霎時！黑戰神的底部引擎蒸發了那塊降落海域，海水因它的降臨倒流，翻湧。




黑戰神變形完畢，戰甲腿部亮起六排引擎導燈，平地騰空滑行往前，僅10秒，它從海域抵達內陸中部，遠遠甩開身後跟隨的戰甲大部隊。




＊




阿努什卡下來的時候還是很煩躁。




黑戰神可以在10分鐘之內巡完這顆巨型星的全部地表，5分鐘，阿努什卡已經飛過好幾處黃蜂襲擊胡蜂公民的災難現場。




黑夜阻礙不了黑戰神的視野。黑戰神的特殊探測光外線能過濾黑暗，阿努什卡的操作檯屏幕裡有一塊專門屏幕放大搜索地表實況。




屏幕清晰度高清，阿努什卡可以看清收錄進來的每一個死去胡蜂臉上的表情。




這裡全是千篇一律的戰事，阿努什卡見過太多相同的景象，麻木和煩躁鑽進他的心臟，那點因為心神不寧產生的耐心正在飛速消失。




漫遊者的戰甲部隊很快找到第三軍駐地，隊內頻道里時不時傳來定位彙報。他們就位以後，總長並沒有立刻發佈新指令。




隊內頻道很快響起半公事半請教的詢問：“這個星球怎麼不開氣候系統？雷暴也太密集了！我的雷達受到影響，數字成像受損嚴重。你們有出現這種情況嗎？”




一個聲音說：“黃蜂登陸的時候炸燬胡蜂區的基站，全球氣候系統依託於全球聯網，基站沒了，氣候系統當然開不起




來。雷達方面你不用擔心，回去給信息科看一下，換一個新的感應硬件就好。”




又有一個淳厚聲音：“別抱怨，這種級別的雷暴在高等星球百年都見不著一次。”




年輕聲音吐槽：“想看直接去裝不起氣候控制的低等星看不就得了？我是心疼我的雷達！”




隊內頻道安靜下去。




阿努什卡的耐心正式告罄，他摁住隊內麥克風鍵：“收隊。”




就是這一秒！




漆黑的夜空炸出一道幾乎貫穿天際線的巨大閃電！彷彿有個巨人站在世界盡頭，朝帶來死亡的混亂黑暗暴雨夜投擲一發天之矛。




這一道閃電能量巨大，影響所有漫遊者戰甲的雷達偵測和信號系統！




一霎之間，電光橫掃所有黑暗，閃電猶如巨大的銀色彗星尾，世界亮如白晝！




阿努什卡的指令沒有成功發出去，黑戰神一直開著檢索放大模式，前所未有的雷暴影響了黑戰神的雷達和信號，操作檯上的所有屏幕全部雪花1秒鐘，巨大的白光被黑戰神的偵測系統忠誠收錄。




那塊放大觀察地表的屏幕閃了兩下，多個畫面亂彈，阿努什卡眯起眼睛，伸手去關閉檢索地面的放大模式。




他最後看了一眼屏幕，戰場從不變化。掙扎、仇恨、死亡。




但，某個一閃而過的檢索畫面裡，突然有一抹亮銀於黑暗中綻放！雷電劃破黑夜，過曝的極致光線是最強力的視線指引，雷光的盡頭是銀色的潔淨新生。




阿努什卡愣住。




黑戰神的屏幕畫面清晰地收錄了那張臉。




阿努什卡一點都沒關注那張臉，反而被畫面裡的眼睛奪走所有專注。




那雙眼被閃電照亮，是灼燒極光般的亮銀，閃電擊穿黑夜，在那雙銀眼裡留下光的餘痕。




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蟲沒有觸鬚，是一位亞雌，閃電之下，他的皮膚白的幾乎在發光，他的臉上有被濺到的血，一手拿槍狠砸在某個黃蜂的面部，轟空彈夾。




亞雌的神情既不飽含阿努什卡見過的胡蜂臉上的死亡、憎恨，也沒有蟲族千百年來刻印在基因裡對暴力、血腥、殺戮的狂熱。




那個亞雌肅穆的神情裡只有純粹至極的保護欲，站在他身前的黃蜂身體倒下，阿努什卡看到他拽起身旁一個更小的蟲崽，那道白影抱著那個孩子，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眼睛是身軀、心靈的窗戶，眼睛直通靈魂，阿努什卡看清那雙的眼一瞬間，所有關於菲特的想象、記憶與旖旎幻想都有了著力點。




閃電照亮黑暗世界，照亮苦難與死亡的地獄，所有逃難的胡蜂公民匯聚成一條長而扭曲的死亡河。




阿努什卡已經習慣漠視死亡河的存在，它在阿努什卡的軍事生涯裡奔流而過，永不斷絕。




直到這天，自然氣候的雷暴干擾了黑戰神這尊曠世的殺器。直到這天，他看到一雙不可能出現在現實的眼睛。




就是這無心的一秒，阿努什卡的聚焦散大，眼神變直，世界速度變慢了，




彷彿真空。




他突然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聽到黑戰神內部機械零件運轉的細微聲響，感知自己的瞳孔放大，心臟泵血一樣泵出荒誕、毫無理由、莫名其妙、幾近悲傷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