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小橋 作品

103.第一百零三章





劍笙:“哦?”




燕瀾道:“但父親並沒有說謊,漆隨夢的確是您那個命途多舛的長子,是您的親生兒子,並非什麼神劍劍靈。”




漆隨夢原本靠著樹,聞言站直,驚怔道:“你在說什麼?”




燕瀾並未理會他:“大祭司說,五千年前,先祖想到了一個辦法,開啟五濁惡世的大門,進去抓一個無名怪物,與我族融合。那無名怪物,能夠煥發新生,重燃我族的金色天賦,但他失敗了。”




第一次,是一千五百年前。




第次,是一十多年前。




“《歸墟志》第一冊裡的怪物,基本都是天地獨一份,而這被撕掉的無名怪物,竟能次入內,每次都抓一個出來,實在是超出我的認知。”




燕瀾問:“大祭司口中的無名怪物,其實是下凡救世的九天神族,對不對?”




漆隨夢瞳孔緊縮。




而劍笙卻問:“你懷疑的理由是什麼?”




燕瀾數那個時間:“有本事開啟五濁惡世大門的大巫,的確很少,但也不至於少到五千年裡,一共就只有個。這個時間,其實是點亮天燈的間隔時間。因為天燈每次點亮之後,都要沉眠一千年到千年不等。”




聞人不棄指責巫族一邊釋放大荒怪物,一邊抓怪物,以此博得聲望,的確是汙衊。




他的思維太過侷限。




巫族根本不屑做這樣的無恥小事。




要做,就做大事。




巫族打開大門的真正原因,是為了動盪結界,天燈會有所感知。




這樣,才能點天燈請神下凡。




神族是通過天燈,感知到封印確實出現問題,才會下凡來。




而不是聽巫族人憑嘴說。




至於神族下凡之後……




最初巫族先祖應該是這樣想的,希望神族在借用巫族肉身時,能為巫族留下血脈。




但投胎的神族,會隨著年紀成長,逐漸恢復神族的記憶。




神族應是有族規,下凡者,不能在人間留下子嗣。




或者是,神族都知道現如今的人間濁氣叢生,神族下凡,本就容易被汙染,儘量做到孑然一身,以免徹底墮凡。




這也就意味著,神族已經默認下凡救世,風險極大。




回不去,也是正常的。




於是那位先祖,自神族一降世,就取出他後靈境的一滴神血。




燕瀾從儲物戒中,拿出那本雜記:“我年幼時閱讀此書,只記得神族降世只能選擇胎兒這句話,如今重新翻看,才發現這本雜記裡,還暗藏著其他信息,是故意留給後人看的。”




比如神族最珍貴的一滴神血,藏在後靈境內。




那滴神血,是神族的神力源泉。




一旦剝奪了那滴神血,神再也無法收回神血,失去源泉,將漸漸被汙染,墮為凡人。




五千年前,那位先祖膽大包天,趁著降世神族還是嬰兒,取了他的神血,想和自己融合,結果失敗而亡。




嬰兒應該也被他們所殺。




第一個下凡來的,估計就是魔神。




他的“魔神”之名不是自封的。




他從前真的是神族。




魔神的神血也被取出,被誰獲得不清楚,說是成功了一半。




魔神因此沒被殺死,當做少君的兒子長大。




因為被封了後靈境,成長過程中,魔神沒能恢復記憶,他們希望魔神能為巫族留下血脈。




即使神血已被剝奪,神族之身,一樣不同凡響。




但不知何故,魔神突然恢復了記憶。




控訴巫族弒神,對抗族老,奈何鬥不過他們,反被冠上叛族之罪,處以極刑。




“至於第個下凡的,就是我吧。”




燕瀾捲起手中書冊,微微垂頭,額頭抵在豎起的書卷邊緣,閉上自己血紅的雙眼,“父親應該是被他們騙了,他們也像哄騙我一樣,哄騙您,說五濁惡世裡有個無名怪物,抓到他,就能救漆隨夢,救您被封印了十年的長子,您相信了,打開了大門……”




半響得不到回應,燕瀾吃力的掀開一點眼皮。




卻見面前原本與自己一般高的劍笙,逐漸矮了下去。




劍笙跪在了他面前。




這一跪,燕瀾的心也徹底沉到了底兒。




“是,我被他們騙了。”




劍笙笑起來,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幾分,且笑聲中夾著哽咽,“我抵抗不住這種誘惑,我想救我的兒子……開啟大門之後,跑了幾個小怪物,族老命我外出抓捕,他說,他會親自進入大獄裡去抓那隻無名怪物。”




開門的後果,導致了神族連環封印大動盪,天燈主動預警。




他的夫人,前任巫族少君奉召入神都。




前往神都之前,族老交代她務必請神族下凡救世。




她不肯答應。




一個是她身懷六甲,以寄魂之力點天燈,腹中胎兒或將不保。




另一個,封印是被她的夫君破壞,神君下凡,她的夫君必死無疑。




族老這才將五千年來,先祖取神血,嘗試改造巫族血脈的事情說出來。




讓她放心,她的夫君不會有事,且神血會拿來救她的長子,並以神族的身份送到天闕府。




她得知後既震驚又痛苦,不等點天燈,腹中胎兒便沒了。




痛失次子,為了保住夫君和長子的命,最終選擇點燃天燈,誆騙神族下凡救世。




等到劍笙抓完怪物回來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再也無法挽回。




燕瀾抬起了頭,沒看跪在眼前的劍笙,眼睛不知往哪裡看,極力維持著平穩的聲線:“您口中,那一對帶著幼子逃離萬象巫的夫妻,也確實存在,您是故意告訴我的。這幾日我也查了,是您夫人的一個表弟,自小選擇成為平民。”




所以愁姑不知道他。




只不過,他們夫妻並不是連夜逃跑。




選擇腹中骨肉成為神族轉世,是無上的榮耀,但族老不知出於什麼考慮,燕瀾出生之後,將他們夫妻秘密處死了。




說燕瀾是劍笙和前任少君的兒子。




燕瀾終於看向早已面無血色的漆隨夢:“他們先殺了我在人間的父母,又剜出我的雙眼,取出我後靈境的神血,治好了漆隨夢。因為太過痛苦,我雖還是個初生嬰兒,卻在那時生出了心魔……”




他後靈境裡的“怪物”,其實,是從他神格生出的心魔。




燕瀾又捂了捂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會開始變紅,是從對漆隨夢生出妒心開始的,因為他識海內有我的神血源泉,我在他附近,一對他起妒心,血的力量就會上湧……”




絕渡逢舟從小告訴他,他的情緣是一隻濫情鳥妖,整天將濫情掛在嘴邊,是為了讓他防備女人,不要輕易動心。




是怕他失去神血源泉之後,被汙染的太快。




也是擔心,巫族想讓他延續血脈的想法太早得逞。




如今燕瀾的雙眼徹底變紅,意味著,他已經完全被汙染,失去了神格,成為了凡人。




而漆隨夢與他的神血已經融合成功,終於成為巫族造出的人間半神。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漆隨夢聲音顫抖,詢問劍笙,“既然我是你的親兒子,你為何要將我扔了?”




劍笙以雙手捂住臉,淒涼的聲音從指縫裡蹦出來:“我何止想扔你啊,我原本是打算殺了你的,你根本就不該存在!你可知道,你大師兄林危行的夫人,在天闕府負責照顧你的女人,是族老的人,整天都不知道教你什麼,留你在天闕府長大,我不敢想象你會變成什麼模樣!”




但最終劍笙不捨得下手,只將他扔去了苦難多妖的北境。




他身懷神血,死不掉,長成什麼樣子,全憑他的造化。




之後,劍笙又想著自我了斷。




然而心中不僅念著親生兒子,還念著那個因他犯下的錯誤,懷著一腔憐憫下凡救世,卻慘遭毒手的假兒子。




就這樣輕易的死了,真是太便宜他自己了。




於是劍笙折返鳶南,獨居魔鬼沼中央,畫地為牢,將自己圈禁起來。




劍笙沒臉見燕瀾。




也不擔心燕瀾的培養問題。




敢孤身下凡救世的神族,即使被貪婪之心掠奪的一無所有,信念卻不容易被奪走,不會輕易遭人擺佈。




後來,燕瀾逐漸長大,一次次跑來魔鬼沼尋找父親。




劍笙丟了他一次又一次,越丟,越是丟不開。




每次見到燕瀾,劍笙只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卻也在不知不覺中,在他一聲聲稚嫩的“父親”聲中,重新振作了起來。




“漆隨夢。”燕瀾看向他。




漆隨夢從震驚之中逐漸回過神來。




燕瀾指著劍笙:“你前幾日不是羨慕我有一個愛我如命的好父親麼?他真的是位好父親,世上最好的父親,而且,是你的父親。”




漆隨夢紅著眼睛,想走到依然跪著的劍笙身邊去。




但他腳步踉蹌,險些摔倒。




“不要再埋怨這世道待你不公了,你已是半神之軀,你的父母,都愛你如命,你才是這人間眾生之中,最強的大氣運者。”




燕瀾轉身離開。




他的雙眼已經痛的渾身戰慄,難以站穩。




再多待一刻,或許都要倒地。




“你們父子好不容易團圓,之後我與你們巫族一戰,我死我生,希望父親能夠待在魔鬼沼內。求您莫要與我為敵,也請您莫要幫我,我受不起。”




……




姜拂衣手中持有巫族聖女的令牌,通過道觀的傳送陣來到萬象巫。




使用同歸聯絡燕瀾,他根本不回覆。




問了守衛,聽說燕瀾和漆隨夢一起去了魔鬼沼,她也立刻前往。




心中慶幸還沒出事。




不知從何時起,鳶南蔚藍的天空,逐漸翻滾出厚重的濃雲。




譁,竟下起大雨。




姜拂衣撐著傘,站在飛行畫卷上,遠遠瞧見燕瀾一手捂著雙眼,從魔鬼沼走了出來。




姜拂衣眼皮兒一跳,先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她那講究的大哥,竟就這麼蒙著眼,淋著雨,慢吞吞的走在泥濘小道上。




長髮凌亂的貼在身上,衣衫也盡溼透,是她從不曾見過的狼狽。




姜拂衣分明沒有心,卻一陣心慌,加速飛過去:“大哥?”




她望見燕瀾停住腳步,放下遮眼的手,抬起頭,似乎在隔著雨簾,緩慢追尋她的聲音。




最終瞧見了她,燕瀾喉結滾動,想回應,卻又好像一瞬被抽空了僅剩下的力氣,摔倒在地上。




看著他倒在泥濘裡那一瞬間,姜拂衣彷彿感覺到一件無暇精美的瓷器,摔落在地,碎成黏不起來的微小瓷片。




姜拂衣知道出大事了。




落在燕瀾身邊,邊用傘遮住他,邊攬住他的肩,想要將他扶起來。




燕瀾卻只是垂著頭,將痛到窒息的雙眼,抵在她的肩膀上。




沒問她為何會來,也不趕她快走,只說:“阿拂,我有點冷。”




他說冷,姜拂衣卻將遮雨的傘給丟了,雙手環抱著燕瀾的脖頸,讓他的臉在自己肩膀埋的更深。




一句話也沒有安慰,只有陪他風雨同路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