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修)


張逸然盯著洛婉清。

他知道洛婉清說得對,沒有更好的法子。

他母親不會聽到朝堂發生的這些事,她也不會知道,張九然曾經那麼短暫地、光明正大地出現過。

她可以像過去一樣生活,每日期待女兒回來。

他雙唇輕顫,許久,終於只能是抬手,朝著洛婉清一拜,沙啞道:“聽柳司使安排。”

洛婉清頷首,交代完所有人,她便退回謝恆身後。

謝恆看她一眼,淡道:“你隨我上車吧。”

洛婉清很平靜,應聲:“是。”

她跟著謝恆一前一後上了馬車,上車之後,謝恆也沉默片刻,緩聲道:“太子只是顆棋,他只是後面人推出來保人的。無論是張秋之的死,還是風雨閣的主使,太子都無足輕重。”

“卑職明白。”

洛婉清答得得體,彷彿張九然的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謝恆見她油鹽不進,想了想,換了個話題,公事公辦道:“暗閣可有所獲?”

聞言,洛婉清動作微頓,她想起那本名冊,一時不知該不該交。

交上去,可以落實江楓晚死士的身份。

可同時,也會證明她父親死士的身份。

但哪又怎樣?

洛家人已經都去了,現在活著的是柳惜娘,是改名換姓後的洛家人,就算知道她爹是臥底在崔氏的王氏死士,除了證明王氏在崔氏當年之事上別有用心以外,還會能怎樣?

若能扳倒王氏,那李歸玉才算徹底失去了依仗。

洛婉清心中一盤算,便有了結果,冷靜道:“繳獲了一本王氏死士名冊。”

謝恆聞言抬眸:“東西呢?”

洛婉清知道謝恆對這東西起了興趣,伸手去懷中拿冊:“在這……”

話沒說完,洛婉清就是一僵。

謝恆直覺不對,目光看向她手塞進去的衣衫,皺起眉頭:“怎麼了?”

洛婉清抓著一把被震成了碎片的紙頁出來,臉色極差。

謝恆見狀便知道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道:“李歸玉今日那一劍如果是針對你,你現在應該死了。隔山打牛,他這個境界,倒也能做到。”

她逃出來時,他那一劍針對的不是她,是她懷中這冊子。

千辛萬苦帶出來的東西沒了影兒,洛婉清不免有些憤怒,她抿緊唇不說話,謝恆有些想笑。

謝恆看她臉色,莫名有些想笑,又覺失態。

他低頭喝茶,遮掩自己的情緒,淡道:“塞回去吧,別把碎片弄丟了,回頭讓朱雀找專業匠工粘一粘,或許還能用。”

“是。”

洛婉清低頭沒有多說。

謝恆想了想,又道:“一夜沒睡?”

“是。”

“那就睡吧。”謝恆點了點旁邊小榻,淡道,“朱雀日常就睡那兒。”

洛婉清沒動,謝恆抬眸,語氣帶了命令:“睡。”

察覺謝恆態度強硬,洛婉清也不同他僵持,起身倒在旁邊小榻上,用被子蓋上自己,背對著謝恆。

謝恆見她躺下來,心上軟了幾分,想了想,低聲安撫:“張九然的事,你已做得很好。人各有命數,你切勿掛懷。”

各有命數……

聽到這話,洛婉清就想笑。

命數?

什麼叫命?

她的命,是上一世流放嶺南等死,是張九然拼死改變了這一切。

是她給了她全部內力,是她送洛婉清走上這一條登天路,她給了洛婉清作為柳惜娘最初的一切,到最後,她還要同她說“謝謝”?

洛婉清閉上眼睛,想起張九然最後在光芒中回頭,說那句“謝謝”。

謝?

洛婉清之於張九然,有什麼好謝?

她救不了她,她改變不了張九然的命

運。

她做的所有,彷彿只是看著張九然的命運殊途同歸。

上一世張九然死在西北。

這一次張九然死於廟堂。

但不管死在哪裡,她終究是死了。

洛婉清拼盡全力做的一切,沒有任何意義。

她拼命想為秦珏求一個“血債血償”,然而莫要說那後面的皇后,或是王氏,就連這推出來的棄子太子,血債血償,都彷彿是個笑話。

她的血濺了大殿滿堂,但在做當權者,卻沒有一個人看見。

他們只關心,她怎麼帶刀進來的。

張九然的命,洛家的命,他們的命對於這些當權者而言,就像是路邊踩死的螞蟻。

哪怕拼命用血濺上他們的鞋子,他們都意識不到他們踩死了這些螻蟻。

這件事,她知道。

在牢獄裡,她遇見那個大人,聽著他說“如今的大夏,不會因為一個平民之死,就牽動一部尚書乃至皇子”時,她便明白。

可是當張九然以如此銳利的方式,如此直白讓她看見這命之高低時,她還是忍不住為之震顫憤怒。

她覺得她要做點什麼。

她總得做點什麼,才能對得起她這一路攀爬,對得起張九然給過她的一切。

如果到現在,她所有能做的事情,仍舊和以前一樣,只是睜眼看著,等待,那她走到今日還有什麼意義?

洛婉清默默摩挲上千機,感覺自己心裡燃了一團火,她得做點什麼,才能撲滅它。

她想好自己要做什麼,才能安心合眸。

馬車顛簸一路,她睡了許久,等她醒過來時,馬車裡早已只剩下她,她掀開車簾走出去,看見竹思站在門外,笑道:“柳司使,公子說讓您睡,不要打擾,您睡好了嗎?”

“睡好了,勞你等了許久。”

洛婉清聞言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竹思應該是站了一會兒。

她從馬車上躍下,竹思趕緊來扶,洛婉清搖搖頭,只問:“什麼時辰了?”

“剛到未時。”竹思跟在洛婉清身後,“公子已經讓人備餐,司使過去用膳嗎?”

“不用了。”洛婉清轉身往飯堂走去,“竹思你先回去吧,我去飯堂吃。”

說著,便往長廊走去。

她先去飯堂吃了點東西,隨後直接去了秦珏的院子。

玄山幫張九然走了手續,秦珏已經將張九然接到了自己院子,洛婉清走進房間時,看見秦珏和張逸然正在為張九然梳妝。

看見躺在床上的張九然,洛婉清就覺心中一刺。

她開門的聲音引來兩人注意,張逸然抬頭,沙啞出聲:“柳司使?”

“她……”

洛婉清走進房門,低啞出聲:“她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是臨時置辦。”張逸然一問又紅了眼眶,他逼著自己體面一些,低聲道,“需要點時間。”

“靈堂準備放在哪裡?”

洛婉清不敢看張九然,低聲詢問。

“秦公子說,秦家在東都有一套宅院。”張逸然解釋著,“等東西置辦好了,就搬到那邊去。”

“我來是想問一下。”洛婉清抬眼看向秦珏,“你們誰有辦法打聽到太子是什麼時候動身去皇陵?”

聽到這話,一直在給張九然梳頭的秦珏動作一頓。

張逸然愣愣看著洛婉清,就看秦珏抬眸看過來,他彷彿是預料到洛婉清要做什麼,直接道:“我想辦法,還要做什麼?”

“有消息就通知我。等我出門,我會和監察司的人說我在你這裡。”洛婉清看著秦珏,“你們和張逸然分開,各自去顯眼的地方,看到你們的人越多越好。”

說著,洛婉清轉身欲走,張逸然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回頭

,看著欲言又止的張逸然,她當他想阻攔,正要開口,就聽張逸然道:“是今日。”

洛婉清一頓,張逸然篤定道:“我出宮時,聽見太監說已經在搬東宮,陛下有旨,要求今日落日之前,就讓太子出宮。”

“確定?”

“應當沒錯。”張逸然點頭,回憶著道,“我還聽見那小太監說,皇后娘娘說,早點到皇陵安心。”

最危險的路就是從皇宮到皇陵這一段,無論皇宮還是皇陵,都有重兵把守,今日到處還亂成一團,趁著這個時間趕緊把太子送到皇陵,的確比所有人做好準備之後再送要安全。

洛婉清明白了皇后的心思,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來之事務必不要同他人提起。”

說著,洛婉清轉身離開。

她回到後山,快速卸下身上所有監察司的武器,只留下防身用的軟甲,隨後從櫃子裡將江少言給她的匕首拿出來。

她拿著匕首,靜默看了片刻,將匕首放到腰間。

隨後她便轉身出門,同竹思打了聲招呼:“我和秦公子上街採買張姑娘的東西,有事讓崔恆找我。”

竹思和四使都認識崔恆,這一點洛婉清之前便試出來過。

竹思聞言,呆呆點頭。

洛婉清一路奔出監察司,到了宮門前開始等候。

等候到下午,洛婉清才看見一輛素雅的馬車從宮城內走出來。

它沒有任何皇家標誌,但是這兩馬車周邊都是士兵,馬車離開後,洛婉清便見明顯是許多練家子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洛婉清在暗中觀察著周邊,悄悄跟上馬車。

馬車很謹慎,在外繞了幾圈,洛婉清怕它察覺,乾脆提前繞到了去皇陵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她帶著面紗,安靜等待。

等到太陽落山時,天上下起噼裡啪啦的陣雨,洛婉清蹲在山上巨石後方,看著馬車遙遙而來。

馬車來之前,已經有探子先行過來探路,只是洛婉清埋伏得早,她清晰看到先有兩個人來山上摸了一圈,隨後便等在山上。

靠她最近的那個手裡拿著弓箭,洛婉清看了看他手中的弓,又看了看馬車,腦子裡猝不及防想起她父親在畫冊上的模樣。

她爹擅箭。

洛婉清隱約想起小時候,洛曲舒在庭院裡教洛尚春射箭。

洛尚春是個讀書人,但禮樂射御書數卻是書院必考的項目,洛尚春其他還好,就是射箭不行,洛曲舒就家裡親自教他。

洛曲舒總是蒙著眼盲射,但每次都能命中,他教洛尚春,射箭,重要的是心眼。

估算位置,用腦子去計算箭需要的力,需要的角度,會受的影響。

對於刺殺而言,沒有比弓箭更好的東西。

可惜她箭法不好。

洛婉清有些遺憾。

她蹲在石頭上,看著探子先確認好位置,兩個探子各在山的一邊,互相盯著對方的位置,照這個情況,她只要一出現,就會被發現。

她得先解決這兩個照明燈。

洛婉清思索著,看著馬車越來越近。

天色正晚,剛好一陣閃電亮徹天空,對面人下意識去看,洛婉清抓住機會,從高處一躍而下,把挨著自己這邊的弓箭手往石頭後一拖,在雷鳴聲中,直接割破了對方喉嚨。

隨後她趕緊拿起弓箭,在對面人轉頭看來瞬間,猛地一箭射去!

箭矢穿胸而過,兩個人離去得悄無聲息,洛婉清帶上對方小帽,埋伏在暗處,看著馬車走到下方。

雨勢太大,馬車似是顛簸,李尚文開了窗,正不滿說些什麼。

看著李尚文面容瞬間,洛婉清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想,腦子裡只有這個人。

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小時候,她是洛尚春

,洛曲舒站在她身後,抬起她的胳膊,帶著她開弓引箭。

雨水沖刷在她的臉上,她盯著車窗裡滿臉憤怒的人,她甚至不需要聽,她就猜出他在憤怒什麼。

大雨太大。

地面太滑。

馬車搖搖晃晃,他們這些廢物,怎麼還沒把他送到皇陵?

皇陵那裡有他母后準備給他的錦衣玉食,哪怕他不是太子,他也是皇子。

他怎能受此苛待?

想到他可能會說的話。

想到張九然大殿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