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 118 章 謝恆是他的皮相,...


他的太子兄長李聖照和皇后姨母崔漣漪不知所終,而他被關入牢獄,什麼都做不了。

他只能每天等待,守望,企圖用自己高貴的身份,等到誰的拯救,誰的降臨。

他甚至不肯冒險去讓張純子塑骨,想依仗自己貴族子弟的身份,等待陛下、等待他父親、等待他舅父,等待任何人帶他走出那個天牢。

直到姬蕊芳到來。

洛婉清心上收緊,一時不敢出聲。

只聽謝恆緩聲道:“她和我說,崔氏因叛國入獄,她策劃了一場越獄,但是需要我幫助,我得幫她說服崔家人,幫她製造機會。我答應了她,她就悄悄帶我去見他們。我終於見到了他們。”

洛婉清注視著他,看他像是回憶起什麼,他笑起來,音色溫和:“我大兄,我阿姐,好多認識的人,他們都在。那時候我並不害怕,我同他們說,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可兄長不要。”

謝恆漸啞,他不自覺握緊了洛婉清的手,顫顫閉上眼睛:“他說,已經犧牲這麼多,《大夏律》必須推行下去。他說……”

謝恆聲音頓住,過了許久,他才沙啞開口:“謝靈殊,由

你而始,
由你而終。”

洛婉清聞言心上巨震。

由他而始,由他而終。

這是詛咒,是束縛,用無數人的鮮血做血鏈,為他製造的牢籠和枷鎖。

“可你也只是一句話……”

“不是一句話。”謝恆搖頭,“不僅僅是一句話。”

說著,謝恆睜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似是找到幾分慰藉,緩聲道:“那時候,崔氏的線人便知道,姬蕊芳說的越獄是個局,那只是世家用來捉崔氏餘黨的網,所以從一開始,子規兄長就放棄了這條路。只是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姬蕊芳是真的要救他們。我們都以為她是世家派來的人,所以決定將計就計,用青雲渡崔氏子弟的性命,來為我鋪這條路。”

“於是我待在牢獄中,等我塑骨成功,崔君燁在宮外換好了太子殿下的臉,和他換好身份後,我便向聖上主動請求,願意代替舅父,成為他的新刀。”

“崔君燁?”洛婉清反應過來。

謝恆點頭:“當年死的是崔君燁,也就是如今殿下這個身份,他曾經受殿下恩惠,入局修書,當年自願入宮替死,花了兩個月時間,找鍾老為他換成了殿下的臉。”

所以謝恆在兩個月後,才向陛下檢舉。

不僅僅是因為他要塑骨,也不僅僅是因為他低頭需要時間。

最重要的是,他們要給崔君燁換臉的時間,讓他成為“李聖照”。

“然後呢?”

內力流轉在兩人周身,洛婉清覺得這彷彿是某種情緒,它第一次在他們中間,暢通無阻流轉。

謝恆看著她帶著傷的手心,輕聲繼續:“之後,我用太子的消息,換取了陛下的信任。但陛下不會重用不能為他所控制之人,所以我自願接受陛下沉骨香之毒,解藥在陛下手中,一月一顆解藥。為了不讓我受陛下所控,子規兄長,自願為藥人,讓阿姐煉藥,最後為我換血。”

洛婉清聽著,忍不住捏起拳頭。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說,這不僅僅是一句話。

他一身骨血是親人的血。

他的路都是踩在親人的屍骨上往上爬。

這怎麼能說是“一句話”,他早就滿身血債,早就回不了頭。

“柳惜娘,這世上沒有天賜。”謝恆抬起眼眸,平靜看著她,苦澀笑了笑,“像我這樣的人,活著就是罪孽,痛苦才是應當。所以姬蕊芳做什麼,都是我罪有應得。我沒有騙你。”

謝恆剋制著,認真道:“我不是崔恆。”

最後一道真氣從他身體中緩緩流入洛婉清身體,這些真氣明顯被他煉化過,與洛婉清的內力交融在一起。

他注視著洛婉清,眼神溫柔中壓著幾分傷懷:“他不會回來了。”

洛婉清不說話,眼眶溼潤,固執看著他。

謝恆不敢看她的目光,他躲開她的注視,在周身真氣完全平靜之後,將手收回膝間,站起身道:“你再休息片刻,便可以離開,速速找到殿下,等回去之後,監察司不會虧待你。”

“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告訴陛下嗎?”

洛婉清看著她的影子,沒有理會他的命令,沙啞著聲音,緩聲道:“陛下以為沉骨香是你的韁繩,以為你有制約所以信任你。你今日告訴我這些,是覺得自己將死無懼,還是因為和我說話這個人,不是機關算盡的謝司主?”

“我告訴你,是為了讓你走。”謝恆看著地面,緩聲道,“不要因為對崔恆之情,破壞大局。”



婉清沒說話,她想了許久,只道:“你是自願的嗎?(筆趣閣@小說)_[(.co)(com)”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謝恆一頓,隨後聽洛婉清繼續道:“這些選擇——都是你自己選的嗎?”

謝恆沒有回答,過了許久,他輕聲道:“是。這是我選的路。”

“崔恆不會回來了。”

洛婉清了然。

謝恆悄無聲息握緊拳頭,肯定道:“是。”

“那我問您最後一個問題吧。”

洛婉清說著,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人的背影,平靜道:“您如實答我,我就去找崔大人。”

謝恆沒說話,似是默認等待。

洛婉清緩了好久,才升起勇氣,艱澀道:“流風島崔恆中箭落水那日,他知道自己生死定數嗎?”

她信崔恆會為她以命相搏。

可她不知道謝恆是什麼人。

從他們相遇,他做事向來機關算盡,他揹負這麼多,他怎麼會在那一刻,毫不猶豫去為她擋下那些箭矢?

那到底是他某些計劃的一環,還是那一刻……

他選擇把她置於自己性命之上?

她等著對方答案,而對方背對著她,彷彿是過了百年漫長,才啞聲承認:“不知道。”

洛婉清聞言,目光便慢慢亮起來。

謝恆似是有些狼狽提步走向中內洞,催促道:“你走吧。”

洛婉清看著他走進內洞,坐在原地。

不知道。

他不知道。

在將她拉出陣法那一刻,他沒有權衡利弊,他是崔恆。

她想著,低頭看向手上和崔恆一模一樣的包紮手法時,有些想哭,又想笑。

他騙她,又騙她。

崔恆還在,他永遠在。

在他不經意柔軟的眼神,在他不自覺放低的姿態,在他包紮的一個結,說話時忍不住停頓的一剎那。

在他可以告訴她這一身特殊體質緣由的信任;

在他最後這一句“不知道”。

他怎麼敢騙她崔恆不會回來了?

他明明在,一直都在!

但她卻也知道,他說得沒錯。

他不是崔恆。

其實她清楚,他今夜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在告訴她,他是謝恆。

他為什麼是謝恆。

因為謝恆有要做的事,他活著就是罪孽,他不能有妻兒親友,不當有人倫之情。

這是他的自罰,也是他只能有的命運。

崔恆對謝恆的憎惡,是他自己對自己的憎惡。

他沒有騙她,崔恆真的恨謝恆,只是,他便是謝恆。

他要推行《大夏律》,他要為崔氏復仇,他站在這個註定滿是刀光血影的位置,他身邊所有人都會受他牽連。

所有人都有退路,他沒有。

所有人都可以離開,他不能。

上一世謝恆千刀萬剮時孤身一人,他早早被驅逐出族譜,他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他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追責。

這是他一直以來所求的人生。

如果她不曾見過崔恆,她便會相信,這就是他要的人生。

可偏生有崔恆。

偏生她見過那個人。

她知道他會開玩笑,會耍脾氣,會同她一起期許未來,會想活著,好好活著。

他喜歡彈琴,喜歡熱鬧,他知道東都街頭每一家館子的好味,他明白每一根髮簪的搭配。

他是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會想和愛人共度餘生,會想踏馬縱歌有一場少年好年華。

這樣的他,怎麼會自願去選一條赴死之路而毫無

如果真的如他所說,一切如他所選——

那麼當初竹林那一夜,他來做什麼?

那一夜,他從宮裡出來,他拼盡全力去攔截崔清平,他要做的是改變崔氏的命運。

他想救人,救更多人。

只是他沒做到。

他被迫選了這條路,所有人都死了,都可以乾乾淨淨死,唯獨他不能。

當年他被逼著走上一身汙泥這條路,如今他一個人走下去,這當真是他的選擇嗎?

如果當真心甘情願,當真沒有掙扎痛苦——

為何會有崔恆呢?

為什麼,會有個像夢一樣的人,於暗夜悄無聲息誕生於他二人之間?

那才是他。

那才是真正的他。

謝恆是他由人鑄的皮相。

那個拉著她奔跑於煙火下笑著回頭的崔恆,才是他真實的靈魂。

已經很多次了。

她想。

她已經聽過他太多謊言,他每次都在拒絕,可是卻又在伸手。

他讓崔恆存在。

他送她惜靈。

他能把最隱秘之事告訴她,以求她平安離開。

這都是他無聲的求救,他像一個被活生生沒入鐵爐、一點點吞噬的活人。他不能開口,不能逃離,只能無聲看著她,悄無聲息乞求。

救救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恆:“掉馬了,完蛋了,把威逼利誘好言相勸都試一遍……”

洛婉清:“死到臨頭,還要加速,我這就送你歸西。”

謝恆:“……好吧我說實話,其實……我有一個夢想……”

洛婉清:“……竟然被你的夢想感動了。但劇情你可以活,感情你還是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