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梨 作品

第7章 洶湧

 今天是不愉快的一日。

 林月盈給林風滿連續發了十條罵對方是笨蛋的短信,也沒有消除這種不愉快。

 左手中指上包著印有蝴蝶結的創可貼,林月盈拉著行李箱,宋一量和宋觀識登記結束,抱著她的行李往樓上送。現在是早上九點鐘,秦既明應該已經登上飛機,女生宿舍樓里人不多,空蕩蕩的。

 林月盈是宿舍裡第一個抵達的人。

 統一的上床下桌,林月盈的床鋪在與陽臺只隔一層玻璃窗的右側,還剩下一個包裹,宋一量和宋觀識沒讓林月盈下去,只讓她先做著休息一會兒,他們下樓搬,上來時順便帶些飲料,問林月盈想喝什麼。

 林月盈說:“礦泉水,謝謝。”

 宋觀識問:“你不喜歡喝有味道的東西嗎?”

 “啊,不是,”林月盈解釋,“我家裡好幾位長輩都有糖尿病史,不排除家族遺傳的可能性,所以我平時會注意一些。”

 也不是平時會注意。

 只是秦既明會注意。

 宋觀識默默記下,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原來是這樣呀。”

 兄弟倆走了,林月盈在宿舍裡站了站,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陽臺,一絲頑固的光透入,灑在她桌子上的攤開的筆記本。

 讀大學後,林月盈很少再使用紙質的筆記本,她習慣了無紙化的學習,只購買了兩個筆記本平時打打草稿,以備不時之需。

 一年了,一個筆記本

也就用了不到二十頁。

 放假的時候,林月盈也沒帶走它。

 獨處是惆悵的酵母菌,林月盈抬手,點了點這個被陽光眷顧的筆記,看清上面一首沒抄完的英文詩。

 是jorge Luis Borges的《two english poems》。

 這組詩的第二首頗為出名,常常被用來告白,第一首知名度沒那麼高,流傳度也不夠廣。

 林月盈讀不懂,她一開始想抄錄下完整兩首,但那時只抄了一首,便覺得無聊,停下筆。

 手機響起,林月盈打開,林風滿給她發了消息。

 林風滿:「爺爺去世這麼多年了,你也為他想一想」

 林風滿:「老人哪裡有希望子孫反目成仇的」

 林風滿:「爸爸這幾天生病,發燒了也一直叫你名字」

 ……

 林月盈不說話,她將手機擱在桌上,沒有回林風滿的消息,而是點開秦既明的頭像,給他發一條消息。

 林月盈:「秦既明」

 林月盈:「我看到了好多家長送學生」

 林月盈:「忽然間特別特別想你」

 發完後,她知道對方現在在飛機上,多半看不到這條消息,只是想要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低頭,林月盈看那首未抄錄完全的詩。

 「the useless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corner;

 i have outlived the night.」

 (無用的晨曦在空寂的街角找到我,我比黑夜更長久.)

 手機震動一下。

 咦!

 林月盈直起身體,滿懷期待地去看。

 啊。

 不是秦既明,而是中國移動,邀請她升級流量套餐。

 林月盈撫摸著手機,失落地刪掉這條短信。

 「nights are proud waves; darkblue topheavy waves laden with all the hues of deep spoil, laden with things unlikely and desirable.

 (黑夜是傲慢的海浪:深藍色、頭重腳輕的波浪滿載各種色調的深腐泥土,以及不真實的渴望)

 …」

 unlikely and desirable.

 林月盈側臉,往窗外看,碧空萬里,白雲連綿。

 秦既明應該在高空之上休息。

 她按了按太陽穴,好將那些不真實的渴望從腦海中按走。

 耳側已經聽見宋一量和宋觀識兄弟倆的交談聲,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笑聲陣陣,伴隨著宋一量拍自己弟弟肩膀的聲音,隔著空寂的長廊傳來。這樣的熱鬧和林月盈是無關的,她在今日只是一個不幸運的小倒黴蛋。

 學校周圍永遠不缺好吃的餐廳,未必有國貿那邊的好風景好環境,味道卻不一定遜色多少。東西全搬完後,林月盈表示請他們倆吃午飯,帶他們去了附近頗受學生喜歡的一傢俬房菜館。

 點菜中,宋一量電話響了,他先出去,示意兩個人繼續聊天。

 宋觀識將自己的椅子挪到離林月盈很近的地方,禮貌地問,可不可以和她看同一份菜單。

 這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林月盈不習慣和剛認識的異性離太近。

 林月盈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服務員,現在店裡客人只有他們這一桌,大約人手不夠,服務員剛才去了後廚。

 於是她說了聲好,將菜單推得離他近了些。

 宋觀識很久沒有回國,對每一道菜都充滿了興趣,不停問她,這個菜好吃嗎,另一個菜的主要原料是什麼呢?

 林月盈一一回答。

 她感覺

氣氛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似乎宋一量故意出去接電話,故意讓她和宋觀識單獨相處……不對,秦既明也說了,今天宋一量和宋觀識也來送她。

 秦既明也知道。

 想到這裡,林月盈有一點焦躁的難以置信,她的精力已經無法再集中到眼前這份菜單上了,也不能再冷靜聽宋觀識說話。她的腦海像夏末的荒野,有風在她腦海中反覆跳躍著剛才看到的詩。

 「

 …

 the things my hungry heart has no use for

 …」

 那些我焦渴的心無用的東西。

 這種情緒的出現讓林月盈驚顫,她怔怔想,自己現在在為什麼焦躁不安,在為什麼失落。

 曠野裡有無盡的野草,放肆瘋長。

 酷夏讓他們都忽略了。

 日夜相處,耳鬢廝磨,撒嬌,親暱,柔軟的擁抱,習以為常的觸碰……

 宋觀識說:“……月盈,月盈?”

 林月盈手指壓著菜單,攥到發白,她回過神,看宋觀識:“抱歉,什麼?我沒聽清。”

 宋觀識紅著臉笑笑,指著菜單上的那道菜,離林月盈更近了,好讓她聽到自己聲音。

 他們此刻的距離猶如情人親密地隅隅私語,他說:“這個菜裡面——”

 叮鈴鈴。

 餐館門口懸掛的風鈴響起,陽光從被推開的玻璃門中肆無忌憚地湧入。

 熟悉的腳步聲。

 林月盈抬頭,她的大腦還停留在詩的那一行。

 「the big wave brought you.」

 (洶湧的浪將你帶來。)

 黑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的秦既明直直走來,他看著怔怔起身的宋觀識,笑著同他握手,另一隻手如兄長般拍了拍他肩膀:“坐下,坐下,你哥呢?”

 宋觀識還有點懵:“出去接電話了。”

 “喔。”

 秦既明笑笑,按著他,讓他坐下。他看了一眼呆呆的林月盈,衝她眨眨眼,又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那唯一一份、只能兩個人擠在一起看的菜單上。

 他轉身,抬手示意正聞聲而至的服務員過來。

 “你好,請多給我們一份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