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道海九疊與狗上牌桌

 只是在下面的時候,這個曾經開酒肆捱打的年輕掌櫃又猶豫了少許,而後煮了兩碗。

 一碗擺在對桌,一碗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面看著窗外燈火,一面安安靜靜地吃著另一碗。

 另一碗是給秋水——那日那個從崖上走下來的女子準備的。

 王小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那個在世人的想象裡住了一千年的女子,突然走下了崖來。

 煮那一碗麵的意思,大概也是怕那個女子有事下崖,趕在過年前匆匆回來的時候,連一碗熱飯也沒有。

 他哪怕不是修行者,其實也能猜到一些。

 磨劍崖不問世事,崖上的人突然下崖,大概也是老了,要死了。

 但是萬一沒有呢?

 小鎮裡的人們終日仰望著那座高崖,雖然從來沒有真正上去過,但是自然總有著萬般憧憬。

 更何況,這樣一個臨海小鎮,能夠在人間有著諸般名氣,自然也是因為在這裡有著那樣一座高崖,崖上曾經有過那樣一些人。

 王小二在那裡吃著面,又胡思亂想著。

 如果那樣一個人,真的不回來了,那麼崖上怎麼辦?

 雖然他知道崖上還有另外一個白衣女子。

 但是她能夠像秋水崖主一樣,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座高崖上,令世人不敢仰望嗎?

 王小二吃著面,突然發現今日煮的面有些不好吃,也許是分心了的緣故。

 意識到這件事後,這個人間酒肆開面館的年輕人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是一個下面的人,怎麼還操心起崖上的事來了?

 是下面的人。

 也是下面的人。

 王小二於是沒有再想那麼多,嘆了一口氣,大口地將碗裡的面吃完了,而後收拾好了碗筷,又摸了摸另一碗,尚且溫熱,因為擔心面會糊,所以這一碗其實過了一遍涼水,才放入了麵湯之中的。

 王小二又看向窗外,小鎮深夜街頭燈火通明,有著嫋嫋熱氣在街頭飄散著。

 只是並沒有那樣一個女子在長街裡走了回來,看著這個人間小掌櫃說道給我來一碗麵。

 王小二守著那一碗麵等了很久,終於確定那樣一個人大概是不回來了。

 於是將對桌的面撈到了自己身前,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白髮去不返。

 老子吃兩碗。

 ......

 高崖清冷。

 十二月十五的月色終究是找不到大年三十。

 一瀑青絲散落在劍意之階上的白裙女子膝頭橫劍,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人間某處遙遠的高山。

 冥河懸在世人頭上,但沒有懸在磨劍崖的頭上。

 只是當一切將逝,這座三千六百丈高崖之上的人,還是平靜地帶劍走入了人間,而後不復歸來。

 當某艘黑色小舟逆流而去,穿過了某處人間屏障,真正落入冥河之中的時候。

 這個白裙女子終於抬手握住了劍,而後平靜地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人間,一步步向著崖頂而去。

 當然是平靜的。

 死亡是的。

 登崖也是的。

 這座人間孤寂的高崖,也許終將在歲月裡慢慢消去一切聲音。

 但是直到它真正的,如同函谷觀一般,不再落於世人眼中之前,依舊需要有人坐在崖頂。

 也許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日,鎮上一個頑皮的孩子,突然踏入了那些劍階之上,卻發現那些劍意已經消失無蹤的時候。

 磨劍崖才會真正的不復存在。

 高崖仍在,只是劍崖不再。

 秋溪兒平靜地穿過了最後千丈的凌厲劍意,而後停在了那處高崖的最後一階劍階之前。

 很多年前她便是崖主境。

 不是人間崖主境。

 而是劍崖崖主境。

 這樣一個只是名字有著差異的境界,也許在世人看來,並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叢刃是這個境界。

 神河也是。

 能夠踏上最後那一階劍階,才是真正的崖主境。

 秋溪兒停在了那裡,平靜地站了很久,而後倒執長劍,一步登崖。

 有浩然劍風自高崖之上吹落人間。

 於是那一刻,人間便知道了。

 這是磨劍崖第十四代崖主。

 秋溪兒,秋水之女,白衣後人。

 人間也許萬千大修目光越過新年的繁盛,自遙遠的地方落向這處高崖,也許帶著一杯即倒的醉意,也許帶著閒走人間的平靜。

 但那樣的東西,都是與崖上之人無關的存在。

 秋溪兒只是平靜地,無悲無喜地穿過了濁劍臺,也越過了那處曾經藏了一柄劍的高崖清泉,執劍走到了高崖最邊緣,在那裡面朝著人間一片夜色之海,安安靜靜地停了下來。

 人間彷彿聽到了一些海浪的聲音。

 好像來自那樣一片四十九萬裡的渺遠之海。

 但那不是東海的聲音。

 而是秋溪兒神海之中的聲音。

 這個曾經與張小魚程露並稱年輕三劍的清冷女子,向來都是小道第六境。

 倘若以人間境界而言,便是連上境修行者都不算。

 只是當她在那些劍階之上安靜地坐了十五日的時候,她便已經是道果搖盡的小道九境。

 南島曾經問過桃花一個問題。

 倘若世人在低境界不斷的逗留,是否便可以將境界沉澱得無比凝實?

 桃花那時的回答是,當然可以的,只不過世人百歲,沒有那麼漫長的歲月去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