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孤

 “劍光呢?”

 柳三月微微一笑。

 “石火隙駒爾,代表著極致與衝破一切的耀眼的白色。”

 譬如磨劍崖。

 寒蟬轉頭靜靜地看著柳三月許久。

 “這是道典裡的東西,還是你柳三月瞎說的。”

 柳三月輕聲笑道:“道無常形,我所思所見,既是我所聞之道。”

 所以大概就是他柳三月瞎說的。

 寒蟬倒也沒有在意。

 “所以天下都是一樣的,神光在上,冥河在上,但是大道也在上,未戰先怯,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態度,看樣子闌離奪劍之舉,還是對師兄的道心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寒蟬聽著柳三月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他又繞了回來,嘆息一聲說道:“那師弟先叫聲陛下來聽聽。”

 柳三月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是王上。”

 寒蟬沉默了少許,而後拄著劍站了起來,立於風雪殿門之前,波瀾不驚地說道:“是的,是王上。”

 他要做的,不是黃粱的帝王,而是古楚的君王。

 所以是王上,而不是陛下。

 風雪裡有個少年先生提著仍在滴血的劍,帶著一個一身狼藉的近侍而來。

 柳三月也看見了,坐在那裡輕聲說道:“王上的這個近侍,確實很勇敢。”

 也許那樣的故事,都是被逼出來的。

 但是他沒有逃離而去,而是追隨著寒蟬一同面對著那三千巫鬼道之人,自然是一件令人驚歎的事情。

 寒蟬平靜地說道:“孤的近侍,自然很勇敢。”

 柳三月挑了挑眉。

 看來寒蟬學得很快。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寒蟬解開了戰鬥之時束上的袖口,穿著那一身染血的雪色大氅駐劍立於風雪神光之下。

 這樣一個從槐安而來的殺手,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確實開始顯露著許多的帝王威儀。

 當然,這未嘗不是因為他本就是人間上層修行者。

 齊敬淵帶著那名近侍,一路行過風雪,穿過雪階,停在了最後一階上,看著殿前駐劍而立的寒蟬,此時卻也明白了自己應該是何種態度,解劍在側,而後於雪階之上俯首一禮。

 “懸薜院齊敬淵,拜見王上。”

 一旁的近侍亦是恭敬地跪伏了下去。

 縱使寒蟬早已做好了萬般準備,此時面對著跪伏下去的齊敬淵,亦是有了一些複雜的神色。

 一直過了許久,寒蟬才輕聲說道:“平身吧。”

 齊敬淵與近侍先後起身,立於雪階之側。

 闌離的屍首便在一旁的風雪裡,已經覆了一層月華薄霜。

 那名近侍很是沉默地看著那邊。

 寒蟬自然知道他是在想什麼,平靜地說道:“將他的屍體帶下去,安置好再來見孤。”

 近侍很是感激地行了一禮。

 也許他確實對闌離缺少忠誠。

 但是終究曾經身為闌離的近侍,面對著這樣的畫面,總歸還是有些不忍見。

 是以一禮之後,便走過去,將闌離的屍體抱了起來,很是艱難地向著下方走去。

 寒蟬也沒有再說什麼,看向一旁的齊敬淵,而後嘆息了少許。

 “先生知道嗎?”

 齊敬淵看向寒蟬,後者眯著眼,看著一天流光傾瀉,緩緩說道:“方才先生那一句拜見王上的時候,孤在那一刻,無比真切地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淹沒了。”

 就在寒蟬來到楚王殿之前,二人還是在那片未曾碎裂的冥河人間裡,相視而笑的師友之人。

 然而當一切來到楚王殿前,所有的距離好像都被隔開了。

 就像闌離身死之前,與寒蟬說的那段話一樣。

 所謂帝王,自是孤家寡人。

 不與世人交心。

 齊敬淵拱手一禮:“王上要學會面對這種孤獨。”

 寒蟬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齊敬淵許久,輕聲說道:“先生願做寡人的愛卿嗎?”

 齊敬淵並沒有拒絕,這個少年模樣的劍修,只是微低著頭,緩緩說道:“王上是想懸薜院成為黃粱第二個楚王殿嗎?”

 寒蟬嘆息了一聲,說道:“罷了。”

 帝王自然可以與神鬼分權,但絕不會與世人分權。

 齊敬淵雖然沒有拒絕,只是意思很明顯。

 懸薜院學子可以入朝,但是先生不能入朝。

 這樣一個遍佈人間,文化天下的書院很清楚,有那些東西是可以碰,而哪些是不能碰的。

 一旦院中先生入朝,朝中官吏往往出自懸薜院等書院之地,長此以往,懸薜院勢必會成為第二個朝堂。

 這也是千年來,懸薜院遍佈人間,卻從未有先生踏足朝堂的原因。

 殿前三人沉默了下來。

 齊敬淵以世人之禮而見,寒蟬以君王之儀而立。

 唯有柳三月,這個也許不久於人世的北方道人,抱膝坐在殿前,抬頭看著人間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