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99章 第 99 章

 春桂南站

 稀稀拉拉的乘客在路口散開。

 出租車司機跟旅店老闆眼光毒辣, 瞄準了目標上去拉生意。

 無人在意桂樹底下那位坐在旅行包上面的黑髮青年, 他的腿中間放著一大袋紅彤彤的柿子,每兩個柿子中間都用一圈紙隔開了。

 青年正給旁邊人揪衛生紙。

 碎紙屑隨風飄揚。

 那人在大巴上跟青年坐的同一排,一個市的,算半個老鄉, 他吐得肝腸寸斷, 青年揪了兩次衛生紙。

 “謝謝謝謝!”

 青年擺手,他的黑眼圈非常重, 揣著袖筒打起了盹,也不在乎那一灘散發著渾味的嘔吐物。

 沒多久, 這一片的人影漸漸流走, 就剩青年自己了。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車票放進棉衣兜裡, 不小心弄掉了什麼東西。

 是他的身份證件。

 姓名:陳霧。

 ……

 陳霧解開棉衣的扣子, 將身份證收進夾層的小兜, 他摘下有點花的眼鏡,用剩下的一點衛生紙擦了擦鏡片再戴回去,站起身,一手拎旅行包, 一手拎柿子穿過馬路。

 不是第一次來春桂了,也不是第一次從車站去一中, 陳霧知道路。

 不過他沒像之前那樣直接在車站乘坐三輪。

 因為沒有。

 陳霧等到現在都沒等到一輛三輪,他只好往前走一段看看。

 途經一條巷子, 裡面有群不良少年在打架。

 陳霧還沒反應過來, 被打的小孩就跟看見救星一樣向他跑來, 他下意識把柿子拎開, 以免被撞爛。

 小孩躲到陳霧身後。

 不良少年們追了上來, 陳霧的左胳膊上捱了一鐵棍, 他甩動旅行包亂砸。

 旅行包裡有小藥箱,木頭做的,砸到人很疼。

 慘叫摻雜著很髒的咒罵,混亂的場面中,陳霧拉上小孩跑了。

 躲過了追擊,小孩還是一路跟著陳霧。

 “一個人不敢走嗎?”陳霧檢查大袋子裡的柿子,都好好的,沒有爛,他鬆口氣,對小孩說,“你家在哪?”

 小孩鼻青臉腫,他吸溜著要拖到嘴巴上的鼻涕,畏畏縮縮地說了地址。

 陌生人的善意,照亮了回家的路。

 .

 陳霧把小孩送到家,給了他一點治療挫傷的藥,還有兩個柿子。

 出了老破小區,陳霧成功坐上了三輪。

 師傅賣力地踩著,熱情的跟他嘮嗑,問他是哪的人,多大了,在哪唸書,家裡都有誰,來春桂做什麼。

 他說,“我來見男朋友。”

 徹底終結了話題。

 三輪穿過貧擠的居民區,進入被各種菜販佔據快要走不開的街道,師傅邊騎邊吼,“讓讓!讓讓!”

 到今天為止,陳霧都還不曾逛過春桂這座小城,他只熟悉南站跟一中的路線,和某廉價旅社附近。眼前的這條路他沒走過,沒來過,沿途的風景是頭一回見,很新鮮,他看得認真。

 毫無準備的,視野裡好像出現了弟弟的身影。

 在酒吧不遠處。

 陳霧趕忙叫已經騎到拐角的師傅停下來,他付了錢帶上東西下車,往回走了過去。

 那聲“明川”已經衝到了嗓子眼,

 戛然而止。

 弟弟的懷裡有個人。

 是女生,她摟著他的脖子,他抱著她的腰。

 他們正在接吻。

 .

 旅行包還麻木地拎在手上,勾著那一大袋柿子的手指卻已然無力垂落。

 男生還在與女生擁吻。

 陳霧站在他們身後,站了半天,柿子咕嚕嚕的滾掉了一地,他們都沒有發現他。

 從來都不碰他,說是太珍惜他了,不想他受委屈,必須要等到將來事業有成了,為他戴上戒指的人,

 在他面前和別人吻得忘我。

 陳霧睜大眼睛看著,世界在這一刻光怪陸離,耳邊有暴雨傾瀉而下的喧囂。

 弟弟終於發現了他。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

 然後,

 弟弟抱起女生攔下一輛出租車,就那麼走了。

 車從他身邊開過去,車輪碾爛了柿子。

 冬天的第一批柿子,千里迢迢的護著帶過來,沒有一個好的了,都破了。

 陳霧機械地彎腰去撿柿子。

 .

 一家小超市門前,兩個學生蹲在那吃烤紅薯,這是他們的晚飯,吃完就要去上興趣班。他們整齊地面朝一個方向,四隻眼睛都瞅著蹲在路邊撿柿子的人。

 確切來說不是撿,是抓,撈,捧。

 這一帶的環境衛生差得要命,什麼垃圾都有,由於附近有不少酒吧,街上的啤酒瓶子跟套最常見。

 誰管啊。

 “哪個鄉下來的,太憨了吧,柿子摔爛了就摔爛了唄,幹嘛要收拾,又不會罰款。”

 “柿子雖然破了,但還是能看出很大個,很好吃的樣子,可惜了,怎麼那麼不小心,袋子破了嗎,肯定心疼死了。”

 “帶著個旅行包,八成是來春桂走親戚的。”

 “那他是走完了,還是沒走?”

 “走完了。”

 “為什麼?你是從哪得出來的這個……我草,他怎麼還擦地啊!太老實了吧!”

 “去看看。”

 兩個學生拿著沒吃完的烤紅薯,結伴向那邊走去,他們離背對他們撿柿子的人越近,就越覺得他在哭。

 一直在哭,邊撿邊哭。

 “大男人怎麼哭鼻子啊。”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都遲疑地停下了腳步,不會安慰哭哭啼啼的人啊,怎麼辦,要不還是不過去了吧。

 “去不去?”

 “石頭剪刀布,我贏了就去,你贏了就不去。”

 “三局兩勝。”

 兩人比劃了三把,去了。

 其中一個學生在校服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包紙巾從後面繞到青年前面,彎腰遞去:“誒,哥們,大哥,你先,你擦……”

 話聲停住。

 那人的眼鏡掉在鼻樑上面,他緊緊的抿著嘴角,臉色蒼白,喉嚨裡沒有發出抽咽聲,肩膀沒顫動,臉上沒有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