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公 作品

第六百五十一張 黃宗羲授課(上)

  雖然內容還不怎麼深入,觀點也不成體系,但以實為基,以明得失為目的,聽得學生們大呼過癮,一個勁地慶幸自己沒有學其他人跑掉。這般內容,換在北面的朝廷,甚至之前歷代朝廷,都不會明以示人。

  似乎是受了楚行時的提點,或者是感受到了新立大乾也正處於抉擇路口,年前黃宗羲就將研究重點轉到了更為實際的賦稅制度上,他今曰所論,也有不少是從楚行時那搬運過來的,而楚行時的東西,自然又少不了後世諸多理論的影響。

  今日借《明夷待訪錄》說到賦稅,學生們早有心理準備,卻不想等來的是黃宗羲對這積累難返之症開出的藥方膚淺?並讓學子們,補充完善。

  “狂妄!”

  袁樞直惱怒不已,下意識地就想起身駁斥,卻被文震孟曾拉住了。

  “聽他說下去嘛……”

  “經過在下的總結,積累難返之症的根結在二,一是君王朝廷無憐恤之心,慾壑難填,二是以錢以銀為稅,所稅非所出。在下認為,解此癥結,一是以所產為所稅,二是重行方田之法,此二論皆書生之言,非治政之言。”

  黃宗羲一點也沒在意學生們的驚詫,繼續侃侃而談。

  “錢銀於天下之利弊,早前我們已經談過,錢銀興,人世旺,此乃天道顯於人世之理,若是要逆它,國將不國,民將不民。前明太祖和我先的想法一般無二,雖然難做到田稅盡依本色,可在徭役力差一事,絕不願銀錢沾染,結果怎樣呢?結果是嘉靖朝不得不行一條鞭法,否則再難維持政治。”

  “我這裡有一份方田之法,是一位同學延續我在《田制》一二三的說法,並進行進一步的拓展,我很欣賞這位同學的態度和努力,但是你們就未曾想過,夫子也會犯錯嗎?這本書是我早期的思想,其實就是書生懷古,老生長談的內容,於治國並無多大用處,我想看到的是你們的見解,所以大家以後要多拿出來一些新的東西來。”

  “早前我們也講過了,三代行封建,秦後行郡縣。根底已不一樣。而賦稅一事,更非單隻朝廷與百姓之事,之間還隔著州縣官府乃至田地屬權兩層。方田之法只論施政對象,不論施政者和經手者為何人,那就如書生一般,將自己代作朝廷和州縣官府,只當是渾然一體,將天下與百姓比作白紙,肆意勾畫,這不就是那般只知讀聖賢書的迂腐之見麼?”

  黃宗羲顯然是對這問題研究得很深,噴起早年的自己來,也是心氣十足,不僅學生們都愣愣地聽著,文震孟曾和袁樞直也按下了火氣,要聽他到底能丟出什麼乾貨。

  “當初的我,和如今的你們,對於這積重難返之策,並未完全看透。”

  黃宗羲繼續發著驚人之語。

  “此症不止是在田稅和力役上來回周旋,更是在朝廷與地方的正稅和雜派之間來回周旋。”

  “國要君王彰貴,養官備兵,要修城治河,地方州縣也要興教化,斷是非,治安緝盜,修渠築堤。但歷來朝廷都不會任由地方在財事上坐大,但凡朝廷得力,留於地方州縣的正稅,只夠供養官吏、學官生員等等。其他諸事,非得特例,都得靠地方民人自理。所以歷代州縣官府,在正稅之外都有雜派,這無關貪腐,而是迫不得已的治政之策。”

  黃宗羲接著說到,自秦漢始,徭役就是朝廷向地方“侵稅”的戰場。漢時成丁要服正卒、戍邊和更卒三類。正卒和戍邊都是當兵,期限不過兩年,而更卒則是每年要在本地服一個月徭役,負責土木工程、驛傳、漕運等等體力活,之後這更卒變為出錢代更的“更賦”,這錢自然就收到朝廷去了。.しa

  朝廷做的是大工程,辦的是大事,可地方州縣要修城廓,要造橋,要修水渠河堤,要組織民壯防火防盜,這些小事朝廷管不到也管不了,只好地方自己解決。一些臨時工程可以由地方官出面籌措,一些長期工程,比如養更夫民壯等事情,那就得靠地方搭著正稅來收雜派解決,雜派的根底就在這裡。地方官貪腐,只是將自己的私慾又搭在了雜派上,而非是貪腐造就了雜派。

  歷代賦稅改革的背景,都是朝廷原本的賦稅體系難以維持,核心原因是,歷代開國,規劃財稅制度均以僵化而理想的狀態為基礎,畢竟朝廷以外儒內法為治政思想,目標就是追求一個僵化而靜態的天下。

  但歷史從不是靜止的,天下也一直在變化,僵化的財稅體系跟不上發展的形勢。歷代賦稅改革的思路都很簡單,將計稅基礎重新退回到相對還算僵化不變的田地上面。把田稅丁稅乃至地方雜派攤入田稅後,地方靠著雜派組織起來,用於解決地方本地公共事務的稅費也被刮到了朝廷腰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