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頭 作品

序章 葬女、隱世(二)

    “這是小兒,還沒名字,這幾天籌謀讓他上私塾,我還想按聖籍裡起,但罷了,還是您年長多才,起個名字。”衛德輝摸著那小孩的頭道。

    鄭清裕蹲下,看著那孩子笑,孩子嘴張得大大的,也看他笑。“我給你取個名字?”孩子靦腆地點點頭,沒有說話,但眼珠轉了幾圈。

    “好,就叫……”鄭清裕腦袋裡閃得飛快。

    “衛懷。怎麼樣?你覺得好聽嗎?”鄭清裕戳了戳孩子的臉。

    這名字在衛德輝看來,並沒什麼典故,不過是衛己之心懷的意思,眼睛裡著實顯出來些失落,思前想後,還恐怕外人譏諷他一個名儒,怎麼給孩子取了個如此隨便的名字來。但又不能不聽,違心誇讚了幾聲,甚至開始認為鄭清裕真的“活都活不了”,哪裡所謂“博學有名”?

    衛懷雖然不出一聲,但心裡倒覺得這名字極佳,取所謂典故反倒生硬沒趣,父親為什麼偏固執《尚書》裡“允迪厥德,謨明弼諧”這些亂七八糟的字眼?從此對鄭清裕心存感激,常常想接近這連起名字都有趣的老頭,但卻畏手畏腳,每次想去看看他,但一到那兒,看到老頭子獨自個悶悶地踱步,一副不願理人的模樣,就不由自主地止住腳回去。

    私塾建在河房處不遠,是衛德輝親自出錢的,還題了匾,請了與自己交好的宋舉人,去學裡教書。鄭清裕說也要幫襯幫襯,衛德輝正想試探他的學問,順水推舟說讓他出教,鄭清裕明白,但還是毅然推辭了,說他只是想進學充當打掃之職,以圖鍛鍊筋骨。衛德輝又請了三請,鄭清裕推了三推,確認後者不是謙虛後,便一副覺得可惜的樣子,只能派他去了,可心裡只顯出不屑,見鄭清裕走後,才背過身去,嘟囔著:“真有意思……”捋捋鬍子,發出冷笑。

    私塾建得很闊敞,除了上課的屋子,外面都是大院,鄭清裕心裡比較高興,這大片的院子夠他掃了。每天就在這裡把著掃帚,時不時有意臨近教課的屋,聽那位宋舉人講些什麼。宋舉人從第一天教就開始講破題承題之類的,僅限學生讀《四書》、《五經》,兼《論語》之類,其他書一概禁止,過了幾年,又讓看近代程文,照範例寫文章。鄭清裕又想起自己在葉府之時教給孩子們的話,他倚在樹根旁,心神彷彿遊離到別處。

    那些孩子們放學無事,也就和鄭清裕湊近說話,漸漸搭上話頭。他便與孩子們講一些旁門雜類,什麼詩詞歌賦、野史逸聞,有時也講當世方略、所聞所見。衛懷聽人說他這叔公家中早年經亂,遊歷四方,對世上之事多有見解,便認真地聽起來。

    “這歷朝歷代都行過茶鹽榷法,本朝最厲。這鹽法是有好處,這好處你們看,存銀子,存的銀子夠你們百十口吃三五十年的糧食哩。這錢都從百姓身上取的,才造就一個四五十年的盛世。可壞處呢?鹽法是朝廷施行的,由官府轄制,商人不能干預,就釀成官吏掌權,貪墨無度。你們看戲聽書裡那包老爺,鍘了多少人哪?可鍘人鍘不出一個天下太平,就如你們學文,不學根本,空學其枝幹,粗通大略,那就是假儒嘍。”

    “叔公,難道廢了鹽法天下就沒貪墨了?”孩子裡只有衛懷挺身出來說話,那眼睛裡的英氣閃著亮光。

    “問的好。不過這改革需要慢慢來做,就如你們沒學透也不會去考呀。急功近利不可取啊。”他笑著說。

    “我也不求你們非得當官,講究行文出處是首要。或隱或仕或從諸業,只要肯睹國家利病,有自我之見解,足矣,足矣……”

    衛懷好像並沒聽見這最後一句,也不知因何事,早拽開步子走了。鄭清裕看著衛懷,當年自己站在月光下的影子一閃而過,身形有些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