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頭 作品

序章 葬女、隱世(二)

    交了秋月,衛德輝與妻兒開始商量要趕了鄭清裕,這功不成名不就的表叔並沒有什麼效用,在此空費飯食,按理說也不該留他,就委婉地言了家中錢糧出入的情況,鄭清裕一點沒有求的意思,就藉此告辭,正合衛德輝的心。

    他別了南京,一路坐上了船,船上有人說話,只鄭清裕悶著頭。他恍恍惚惚又上了岸,恍恍惚惚又上了船;恍恍惚惚又有人說話,恍恍惚惚又睡著了。

    直至一日,他在九江通遠上船後忽然得了大病,船家與船上好心的客人急得亂轉,當即就抬鄭清裕上了岸,又沒有大夫,就將他抬上附近山裡的一座小觀——名叫守心觀,在那處安養。鄭清裕迷迷糊糊的,不知為何把他抬進這裡;精神慢慢回覆後,才知道這地道長俗姓何,自稱不賢,從不告人以道號,醫術甚通,多有人上這裡治病,他便從無推辭。

    鄭清裕就進觀裡,自然想著要謝一謝恩人。他一路沒看見其他道士,心裡頭奇怪,這觀裡只有那位道號都沒有的道長,還算什麼道觀?

    他沿著大殿走到道士休息的處所,好像有人,他就叩了叩門,沒有聲響。

    “你是叫鄭德宗吧?”他感覺肩胛骨被人輕輕一拍。

    鄭清裕回頭一看,一位穿著青灰布衣,蹬著麻鞋的人輕快笑道,還斜戴一頂略顯油亮的斗笠;長相瘦削,扁腮挺鼻,頭髮亂蓬蓬,沒有束髮。

    “不賢未曾親自去見,罪過也。”

    鄭清裕向前作個揖:“道長如閒雲野鶴,自在閒遊,清裕莫能尋也。”

    “方才不過無聊,上山尋樂,潮溼得緊,故如此穿著而去。”他上前攜住鄭清裕的手,“遊得累了,不知老先生可否與我弈一局棋?正好說說話。”

    他拉著鄭清裕,從褡褳中摸出一把已鏽得生爛的鑰匙開了門,自己去取棋盤。鄭清裕也就到窗子下坐了,感覺又潮又冷。原來窗邊有幾棵樹,故顯得陰涼。

    道士把棋擺在桌上,對面坐下。“我棋力還算不錯,讓德宗三個子。”

    鄭清裕抬眼看了看他,納悶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字?”

    “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您這號人物恐怕亦無關大雅吧。”

    “就像你遊過天下,知道流民大半、朝廷不明,還想教學生正道,可有什麼用?”說著,他就幫鄭清裕在棋盤上提了一子。鄭老先生卻沒有話說,半天才道:“我想教他們正心救國之道……”

    “天下鮮有接受這般心思者,你奔波、口舌,有人聽麼?哈哈,休要管別的事、天下的事,修身為首,修身為首。”何道士接著說,“像德宗這樣憂國憂民,還不如且憂自身,自己德行既修,則萬事圓滿矣。”

    鄭清裕的手只在棋面上摩挲,試著窗外透來的絲絲涼風,半晌無言。“鄭老先生。”鄭清裕聽見這一聲,才猶豫地將棋放下。

    “沒氣了。棋。”何道士盯著棋盤。

    鄭清裕看了看棋盤,的確是放錯了,慌忙抬手一移。

    “你我不過平人,何必心掛天下?老先生與不賢並遊山林,棲居靜所,不能完此生耶?休念瑣事,此世豈不快哉!”他又大笑幾聲,順手提來一壺酒,跌跌撞撞地一手開了後門,鄭清裕跟他前去,原來這後面的門直通那座山,這山並不峻險,筆直的石路極其分明,輕薄的霧如牆一般阻了視線,擠壓得草尖生露。鄭清裕頓時也忘了那些煩碎之事,與道士向山裡走去。隨後,只聽見兩聲大笑,回聲沿著山壁繞了一圈,然後漸微漸渺,直到鴉雀無聲。